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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你听我说话没?你快出去躲躲吧,他们找不着你就没事了。”小家伙急得眼睛亮晶晶的,水洗过的星星一般。

安然捏了捏他逐渐长肉的脸颊,“放心吧,我有办法,让他们来一个我打倒一个。”

“可是,你这么瘦,你打不过他们的。听说那里面的人都是些大小伙子,特别能打。”

“傻孩子,打倒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靠体力,更重要的是靠这儿。”她指着脑袋说,“不信你看着吧,我不费一兵一卒,我也能化险为夷。”

顺便,她还得给他讲讲,这句话里用到的成语,她要让他知道,很多时候脑子比体力重要,尤其是面对贱人的时候。何宝花之流的女人,她连自个儿的同类都不同情不爱护,她就不配当个人!

在他们心目中,杜鹃就是个智商八岁的傻子,别人想怎么欺负都没事,因为她不会说,说了也没人信,伤害她侮辱她可以肆无忌惮。对这种“高高在上”的人,不用讲道理,不用讲法律,以牙还牙就是了。

可能是上辈子亲生女儿的遭遇,安然对这些不把人当人看的“人”,实在是厌恶至极。有生之年,她真想弄死这些家伙,越多越好。

***

出了正月,红星县下雪的日子也就正式结束了,太阳一天比一天大,直愣愣挂在天上,晒得人暖和极了。生产队的妇女们,又全员出动了。

包淑英现在不再是人人都可欺负的寡妇,因着闺女的关系她现在也成了半个红人,在队上也成了别人照顾的对象,“他五妈,粪放着,我来挑。”

鸭蛋他奶奶,快五十的中年妇女了,一把子力气却很大,担起两桶满得快溢出来的臭熏熏的猪粪,走起路来踉跄也不打。安然从旁边路过,不得不佩服的竖起大拇指,这玩意儿不仅重,还臭啊。

“婶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给小麦追肥呢安会计。”

安然兜着小猫蛋,这孩子是真不怕冷,雪一停就不愿戴帽子,一头乌黑的头发被压得卷卷翘翘,像个洋娃娃。人可精着呢,闻见臭味立马调头,趴妈妈怀里,还会憋气。

安然顿了顿,“现在就要追肥了吗?”

如果她没记错,昨儿跟姜书记去看小麦的时候,小麦芯子才刚冒出来两公分,就是俗称的返青。

“可不是,咱们小麦返青的时候追肥很重要,追得好产量都能高不少哩!”

小麦返青开始追肥,这是整个华国古往今来的规律,如果不是多活了一辈子,安然也不会知道,宋大工程师不仅能搞军工研究,制造出一飞冲天的航空重器,居然还会种小麦!他曾在报纸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讨论的就是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小麦的最佳追肥时期。

虽然当时他的文章反响平平,但十年后却被著名农业学家给证实,他那篇文章也成为农业学专业的学生引用频次最高的文章。

小海燕现在缺的就是粮食,能多产一斤,就能少一个铁蛋牛蛋这样的小可怜。安然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找姜书记,正巧,村里几个老把式也在,正商量着怎么分配农家肥的事儿。

队上肥料有限,各家产的都想往各家自留地里施,队上公用的就只有牲口棚和猪圈里产的那么点,顶多百来斤。而且吧,有的社员施的时候还搞夹带,把公用的农家肥偷回家,愈发加重了肥料的短缺。

这时候常出现的“奇景”就是——自留地的庄稼一家比一家长得好,生产队上的,那就是地里最黄的小白菜,像营养不良的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孩子。

妇女生产小队种药材也缺肥料,从大队上瓜分了一部分出去,现在给小麦追肥的用料就更紧张了,搞不好许多麦子都得一直营养不良下去。

跟能填饱肚子比起来,中药材还真啥也不是,难怪老把式们唉声叹气,骂骂咧咧。

安然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谁的孩子谁心疼,这是人之常情。

“姜书记,如果你们是为追肥的事操心的话,能听我说几句吗?”

姜书记:“……”我不同意你就会不说吗,我们泼辣的小安会计!

“是这样的,如果大家现在为肥料不足的事闹心的话,不如咱们就等等,等二十天左右,咱们再追肥。”再攒点。

“啥?二十天!到时候麦苗都拔节了,还咋追肥?”

“那时候干脆就别追了,看老天爷脸色,能产多少是多少吧,反正安会计又饿不着肚子。”

“就是,拔节的时候肥料一上,那就成了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到时候别的队麦子都做成饼了咱们才开花,还不得让人笑死!”

……

大家七嘴八舌,说的都是这个时代老庄稼汉的经验。

安然也不出声,坐到上位,在气势上形成一种压迫感,才说:“叔伯们,我知道咱们华国的传统都是返青时追肥,这样能让麦苗长得更好,杆茎更粗壮……可是,大家想过吗,麦穗结麦粒不靠杆茎。”

“那靠啥?”有老人气呼呼的问,他们不像年轻人,忌惮安然的泼辣,怎么着她一乳臭未干的女同志还比他们种了一辈子庄稼的人懂吗?

“麦粒结多大,结多少,靠的是成浆,麦穗里成浆越好,麦粒就越大越饱满也,我说的对吗?”

“这谁不知道,你倒是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啊。”

“那成浆又靠什么呢?大家想过吗?”

有人说靠水分,有人说靠阳光,安然说:“不是,靠的是小麦叶子。”

众人大笑:“你这说的什么胡话,成浆跟叶子有啥关系?牛头不对马嘴!”

当年,宋大工程师这篇文章刚出来的时候,确实有些人暗地里骂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好好的搞军工的你就搞军工呗,你还瞎掺和种地的事儿,能有老农民懂吗你?

甚至,业内还有人说他是想要干“广撒网重点捕捞”的事儿,沽名钓誉,这在科研界是很让人看不起的。

安然忽然就有点同情他了,他当时肯定是心血来潮偶有所得,想要造福于民所以才毫不犹豫发稿的,对来自同行和外界的鄙视、误解,他都一言不发,没为自己解释过一个字。

因为,他的时间太宝贵了。

可要说心里不舒服,肯定会有,可他愣是能做到不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军工奇迹,让这个国家的军事力量呈数量级的增长……在商言商,光这份毅力和韧劲,安然觉着他无人能敌。

他对得起他死后国家和人民赋予的荣誉。

是的,宋致远也死了,死在她死后的两个月,报纸上说是实验室起火,本来按照实验室结构布局和平时的应急预案,他完全可以跑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公安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他没有逃生的痕迹。

他是自愿的,活活被烧死的。

生前,他就是个头发花白沉默寡言的帅老头,就跟路上我们会遇见的任何一个退休老头差不多,不同的是,他没时间遛鸟下棋逛公园,他把自己的青春贡献给了他热爱的事业和国家。

死后,他默默无闻,按照遗愿,他的骨灰被送到阳城市红星县响水生产队公墓群,独自沉睡在一个黑漆漆的坟包里。

直到死后二十年,也就是安然做阿飘的最后一年,他的科研成果才被公之于众,世人这才知道,原来当年那个闹农业笑话的人,真的是位大科学家!新华国航天工程的奠基人!

青年们为他洒了一把热泪,有人给他墓前送花,有人为他网上起高楼建超话。

然而,他已经看不见了。

安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通人情世故,他说话总是让她吐血,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谁跟他过日子就要做好丧偶式婚姻的准备,可……他真的是一位值得敬佩的科学家。

安然稳了稳心神,她决定,能让世人对他少一点误解,她的重生也值了。“有一位很伟大的科学家说过,麦穗的大小和多少,靠的就是叶子,因为叶子上有一种东西叫叶绿素,是植物进行光合作用最重要的原料。叶绿素越多,光合作用越充分,成浆越好,麦粒也就越好……”

她不卑不亢,逐字逐句,所有人都听懂了。

可就是听懂了,所以才疑惑:“真的是这样吗?”

“以前的老把式不是说,拔节再追肥会晚熟吗?还容易伏倒。”

到底该听谁的,信谁的,姜书记没底。

因为他也跟老把式们一样,一面是几千年的经验,一面是貌似有点道理的科学分析,好像两边都有道理。

安然也不着急,“这样吧,各位叔伯可以先想一下,如果觉着我说的有点道理,那咱们晚上八点,再开个会怎么样?”

大家纷纷松口气,还真怕她穷追不舍。能回去好好想想,挺好的,这年轻人做事就是太麻溜了些,其实也不是不讲道理。

安然当老总习惯了交代任务的时候下时间通牒。

她今晚就要把事情定下来,一面是因为麦苗长势不错,追肥不能再耽搁,必须速战速决。另一面嘛,也是听说何队长老两口上城里老二家去了,趁没人给她唱反调,以免夜长梦多。正想着,姜书记佝偻着脊背慢悠悠地进来了,他手里还拿着根旱烟锅,烟丝还没卷上,一小包胀鼓鼓的塞在胸前口袋里。

老爷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抽旱烟。别人家自留地都是种粮食种菜,他家却是种旱烟,一年到头就指着那么点乐趣。

“姜书记屋里坐,妈快给书记盛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