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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人家领导都直接开口了,黄柔也不好推脱,估摸着他能请自家也是看在顾三升职的面上,索性去办公室给县供销社挂个电话,告诉丈夫一声。

办完事回到家的时候,七仙女已经把饭菜拾掇妥当,拿拖鞋的拿拖鞋,倒水的倒水,盛饭的盛饭,甚至她洗手都有人给她挽袖子?

这得奖了,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刚一坐下,孩子们就七嘴八舌问起省城的事来,楼房高吗?汽车多吗?食堂多吗?有卖烤鸭的熟食商店吗?看见卖生日蛋糕的商店没?幺妹的生日蛋糕卖完没?下次还能买到吗?

……

凡此种种,对于来自闭塞小村庄的孩子们来说,省城,无异于国外,去一趟那都是能见三天三夜说不完的大世面的!

幺妹倒是显得很淡定,因为她已经去过一次啦,还去逛过最时髦的动物园呢,她关心的是:“妈妈,明天你又要去上班了吗?”

刚才厂长伯伯的话她都听见啦。

“对,你们在家乖乖听话,明天下午早点结束我就带你们上市里去买烤鸭怎么样?”

“好呀好呀!”小地精立马多云转晴,如果每次加了班都能有烤鸭吃,那妈妈快去加班叭,她一个人在家可以哒。

下午五点不到,顾学章就骑着自行车回来了,手机提着一兜礼品,一兜梨子和石榴,都是本地最常见的水果,样子看着丑,但熟透的味道实在是喜人。孩子们在家里总得有个甜嘴的,他买的也便宜。

他是为了去做客才提前回来的,先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个头,又换身干净的白衬衣解放裤,一双暂新的乌压压的布鞋,那就是一表人才的年轻人啦!

他跟其他抽烟穿皮鞋的领导不一样,这副清爽干净的模样走出去,不知道的人绝对想不到他是整个县区供销系统的一把手。

幺妹也换了妈妈结婚那天穿的红裙子,春晖几个非常懂事,知道四婶他们出去是交际应酬,不止不会撵着去,还宽慰他们家里有人,慢慢的吃饱喝足再回来。

蜂窝煤是现成的,油盐酱醋也是足足的,黄柔给她们指了指厨房墙上的腊肉,“待会儿你们切块肉,炖土豆,粉条在灶台下,喜欢吃就别煮饭了,多放点儿粉条,十来斤呢管够。”

提着礼品,一家三口容光焕发的来到“领导楼”。

所谓的领导楼,其实就是盖职工房时单独预留出来的三栋小白楼,矮胖矮胖的,看着就富态。墙刷得雪白,前后大阳台,房前屋后是成片的绿茵茵的大树,常年开着月季花……仿佛,连花草也格外眷顾他们。

一家三口来到四楼,蔡家的门已经大开,“哟,小顾小黄,赶紧进来……哎呀人来就行了,还拿什么东西,真是见外。”

蔡厂长笑得弥勒佛似的,高兴的拍拍顾三的肩膀,“叫你小顾是我倚老卖老,该叫顾书记才对。”

客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县里和公社上有头有脸的干部,顾三跟他们也算眼熟,大家迅速的攀谈起来。黄柔放下东西,准备进厨房帮忙,让蔡厂长的老伴儿给推出来了。

老太太年近六十,可满面红光,富态圆脸,头发乌黑,一点儿也看不出年纪,反倒像四十八九的中年妇女。她笑眯眯的挽着黄柔的手,指着红木茶几上的托盘说:“小绿真快吃糖,明亮,明亮你同桌来啦,快来招待小客人呀!”

幺妹悄悄吐吐舌头,蔡明亮这个大坏蛋,她可不喜欢。

可耐不住蔡明亮喜欢她啊,自从不敢揪她头发戳她胳膊后,这臭小子终于知道想让女孩跟他玩儿,不能欺负她们的道理,转而有啥好吃好玩的都会先想着她们。

崔绿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觉着他的“好”持续不了太久,保不准前一秒给她糖吃,后一秒就叉着腰告诉她糖里有药……所以,对于一脸热情的同桌,她很冷淡。

但说她冷淡吧,她的小眼神又随时瞄着他的动作,每当他找到橘子味水果糖时,她的小心心就提起来,她爱吃耶……

每当他从瓜子盘里摸出金色锡纸包着的巧克力,她的小心心又提起来,巧克力耶……

这是她第二次吃巧克力。

厂长伯伯不愧是厂长伯伯,不仅能给妈妈发白面清油,连他们家的糖都是巧克力做的!一颗颗又甜又苦又丝滑,还有淡淡的奶油味,跟卖壳叔叔的不一样。

正瞄着,忽然,门口进来一男一女。男的一身帅气的警服大檐帽,女的一身鲜红裙子高跟鞋,一头卷卷毛特别引人注目……最关键的是,卷毛阿姨的手居然挽在男人胳膊里。

“小徐来了,赶紧进屋。”蔡厂长过去,同样的拍了拍徐志刚的肩膀,仿佛是一套批发来的动作和话语。不过,在看见卷毛阿姨的时候,他的批发语言终于有了一点变化,“这位是……”

大家都以为,跟他一起来的是陈静。

“蔡叔叔好,这是我对象……我未婚妻,尤雯雯。”徐志刚脸色也不自然,他就是因为陈静的关系才认识的蔡厂长,陈父陈母拿他当女婿待,经常带着他请客吃饭,他们的人脉关系他基本都有涉足。

蔡厂长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好好好,赶紧进屋。”

心里却也纳闷,上两个月还骑车送老陈家那闺女回来呢,怎么突然就多了个对……未婚妻?现在这些年轻人处对象的速度,他是跟不上啦。

老咯,老咯。

尤雯雯笑得灿烂极了,“蔡叔叔好,叫我雯雯就好。”虽然她爸爸坐牢了,可她哥还是干部,她家亲戚也还是市里干部,她倒是不怯场。

大家都不知道她来路,纷纷笑着打招呼。

“顾书记也来了?可真是巧啊。”话是对顾三说的,可眼睛却在黄柔身上,从头到脚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打量。

不得不说,尤雯雯本身是个漂亮女孩,个子高,皮肤也白,可她赶时髦学外国人纹眉纹得太失败了,像用蓝墨水画了个熊猫眼,眉毛又太细太黑,白白浪费了一副好底子。而黄柔则恰恰相反,自然舒服的眉眼,没有那么多喧宾夺主的“技巧”,看着就让人无端端的增加好感。

尤雯雯不瞎,也不是盲目自信的人,很快她就败下阵来,故意挤到黄柔身边坐下,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的叫,仿佛多亲热似的。

黄柔不知道她跟丈夫和女儿都有过过节,只当她也是跟陈静一样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倒是也没不理她。

她是恨,可她恨的是徐志刚,不是尤雯雯。她已经旁敲侧击的套过尤雯雯的话,他追求她的时候陈静正好在市里照顾母亲,二人属于正式分手状态。证明不是尤雯雯插足,而是徐志刚耐不住寂寞,前脚刚分手,后脚就喜欢上别人。

看吧,陈静难过得茶饭不思瘦了好几斤,眼窝深陷得可怕,他却很快有了未婚妻,谈笑风生。

她心里恨恨的,替好友不值,面上笑着问:“尤同志跟徐所长好事将近了吧?”

“嗯,他们家人瞧好了日子,就在下个月十六号。”

呵呵,跟陈静处了这么多年一直不愿提结婚的事,跟尤雯雯就是迫不及待订下婚期?他们也才认识三个月,正式处对象也才一个多月吧?

黄柔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男人要变心还真是一朝一夕一个眼神就能啊!

同样跟她一样气得不想说话的,还有小地精。

徐志刚因为带了个新女友来,其他人搞不清状况,心里颇为不屑和愤慨,都不怎么搭理他。顾三也是有句没句冷淡得很,他就像一个走错宴会场地的陌生人,只好将化解尴尬的目标转向幺妹。

“幺妹你们放假没?”他凑过去,笑嘻嘻的问。

“哼!”小地精不会也不屑于掩藏自己的情绪,小屁股一转,背对着他。

徐志刚摸了摸鼻子,“幺妹怎么啦?你不是喜欢吃橘子糖吗?来,给你。”

幺妹都快气炸了,气哼哼的用后脑勺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橘子糖?”

“你静静阿姨说的啊,她每次去百货商店看见橘子味的东西都会想起你,就连橘子色的衣服,也是……”徐志刚沉默了。

是啊,陈静看见啥都能想起这个小丫头,他又何尝不是?

他现在一下班就往市里跑,倒头大睡就就好了,再也不用想她。待在大河口,走到哪儿都觉着是跟陈静一起走过的路,看见啥都是跟她一起看见的,哪怕食堂打饭也会想起她曾经对这些饭菜的“评头论足”。

所有人都说他浪费了陈静三年青春,可他又何尝不是?难道他的二十几岁不是青春?他没一心一意对她?

两个人都是付出过真感情的,只是因为很多原因,他们真的没办法在一起,不存在谁对不起谁。与其痛苦的别扭的强扭在一起,不如各自嫁娶,相忘江湖。

他叹口气,告诉自己:徐志刚,你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时间能让你爱上一个人,也能让你忘却她,你需要大踏步向前。

幺妹看他一眼,“哼”一声转头,继续发呆生气去了。她胖胖的手指,把金色锡纸剥开,一下一下的抠着,抠平每一个小口子小折痕,她又把锡纸合拢,拧成个包子褶儿,捏紧,继续打开,抠平……

等她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的时候,这顿饭终于吃完了。

被迫营业真的太难了,她现在只想回家,回到她熟悉的,安心的小家里。

***

本以为妈妈加班就是加一天两天,谁知道接下来几天黄柔都早出晚归,比给小学生上课还累。

似乎是忽然之间发现她的好文笔,不止蔡厂长让她写这写那,就是院办的办公室主任,也把手里的很多对外宣发的文字性工作交给她,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一来二去,蔡厂长就把她借调过去了,美其名曰“暑假不用上课闲着也是闲着”。

黄柔虽然有意见,可她低调惯了,不愿出头提意见,心想锻炼就锻炼吧,她又不能提加工资,国家单位的工资都是从系统里一级级走的,她也不想提压根实现不了的诉求。

顾三却不忍她如此劳累,反正又不图她挣钱养家,某一天楼下遛弯儿的时候遇到蔡厂长,旁敲侧击的提了一嘴,谁知蔡厂长却拍着他肩膀,意味深长的说:“时势造英雄,实干出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