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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苏香念全家被押解入京的时候, 天子下令召诸王于天香殿行宴,朝中的诸多要臣,譬如定国公、齐国公等人也都列席, 吴庶人从前的妻室宁氏也得了传召。

宁氏拿不准天子此时传召的心思,又因?为此前早已经上表请求出家为女道士,更不知自己作为出家人, 是否该当成行。

去吧,倒好像显得这个出家心思不诚,身在道门, 心在红尘。

不去……谁敢不给?天子面子!

宁氏使人回家去问定国公的意思,定国公痛快的给?出了回复:“去!”

天子办这场宫宴,就是为了一扫信王、吴王之?死的晦气,务必要热闹喧腾、鲜花锦簇才好。

而之?所以让宁氏这个前儿媳去, 则是为了展示自己对于定国公府的恩遇, 将?先?前所下诏令——前吴王妃宁氏再嫁之?前,一干礼遇同亲王妃坐实。

吴王死了, 宁氏作为他?的妻室,难免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而定国公府作为吴王的妻族, 也难免遭到指摘,宁氏在吴王死后仍旧得以列席宫宴,众人见过之?后, 也便?尽可以了解天子的心意了。

宁氏闻言心下稍安。

……

天香殿之?所以被称为天香殿, 便?是因?为殿外遍植牡丹数千株,每到牡丹盛放的时节, 姚黄、赵粉、玉楼点翠相?映成辉,一眼望去, 美不胜收。

此时早已经过了牡丹盛开的时节,然而但凡天子想要,便?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尚宫局召集了巧手逾千人,以色泽艳丽的丝绢制成花朵,宝石珍珠为蕊,短短一日?光阴,天香殿外牡丹竞相?开放,春日?国色天香,今又在矣。

天子在几个新晋得宠宫嫔的陪伴下来到了天香殿,驻足观望片刻之?后,微微颔首:“尚宫局的差事做得不错。”

婕妤方?氏近来最为得宠,胆子也大,将?天子心绪尚可,便?玩笑道:“昔年明?皇以千叶桃花为助娇花,将?其簪入宫妃鬓边,却不知今日?我们姐妹几个是否有此隆运,也得陛下殊赐?”

天子听罢哈哈大笑,倒真是摘下一朵绢花簪到她鬓边,端详着点点头,方?才举步入殿。

方?婕妤语笑嫣然,亦步亦趋的跟了进去,其余几个宫嫔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诸王与宗亲重臣早已经列席,年长的后妃们微笑着坐在上首,向天子行礼之?后,淑妃甚至笑着夸了方?婕妤一句:“鬓边的绢花果?真不俗。”

方?婕妤不无得意,倒是不敢在这种宫宴上放肆,谢了淑妃夸赞,袅袅婷婷的坐到自己的坐席上去。

定国公能猜到天子今日?行宴为何,诸王也并非痴愚之?物,一个接一个的起身说?吉利话,又或者?舞剑弹琴助兴,还有位小皇孙利落的背出了天子年轻时候写得御诗,成功赢得满堂喝彩。

儿孙满堂,天下在握,哪有不高兴的理由?

天子精神?矍铄,满面笑容,冷不丁一瞧,倒真像是个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老者?。

直到酒过三巡之?后,天子笑容敛起,轻轻的叹了口气。

伴随着那?一声叹息,礼乐声瞬间低沉下去,说?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聚精会神?,亦或者?是小心翼翼的将?全幅心神?集中到天子身上。

陈王起身,毕恭毕敬道:“君父忧愁,便?是做臣子的没有竭尽全力,今日?君臣相?得,上下甚欢,父皇因?何叹息?”

天子手扶在桌案上,神?色凝重:“就在昨日?,戎狄遣使上疏与朕,请求效仿先?帝时候的旧例,遣公主出塞和?亲,为此,他?们愿意以北州十六城作为聘礼,尔等以为如何?”

一语落地,满殿寂然。

和?亲啊……

诞育有适龄公主的后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袁妃甚至于不自觉的第一个开了口——她的女儿今年十一岁,已经到了能定亲的时候。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社稷安宁,哪里是公主和?亲就能做到的?”

寂静的大殿上回荡着她有些颤抖的声音。

天子没有言语。

淑妃便?不轻不重的责备道:“袁妹妹,前朝大事,哪里是后宫妇人能够插嘴的?我知道你心疼公主,难道陛下便?不怜爱女儿,先?帝便?没有舐犊情深吗?都是为了国家,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袁妃比淑妃小了几十岁,如今二人却同在妃位,可见她昔日?有多得宠,而人一旦得势,又难免张狂,梁子在多年前便?结下了,但后果?却直到今天才爆发出来。

淑妃一撇嘴就是后宫不得干政,紧接着把先?帝遣公主和?亲的故例摆了出来,袁妃即便?再如何爱女心切,也不能说?什?么了。

她侍奉多年,自然谙知天子秉性,不敢再说?,只是低头默默垂泪。

天子却问淑妃:“你觉得朕该当如何处置此事呢?”

淑妃回答的滴水不露:“妾身不过是后宫一个痴愚妇人,哪里懂朝廷大事?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成与不成,当然也唯有您能拿主意了。”

天子哈哈笑了两声,却没有就她这几句话做出评论。

他?微微垂下眼皮,目光依次在年长的皇子们身上落定,从齿序最低的成年皇子,一路移到了太子妃与成宁县主母女二人的坐席处,最后猛地抛出了一颗炸弹:“朕决意于今年立储!”

然后压根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便?厉声问信王之?后、诸王之?中年纪最长的陈王:“老六,你以为朕是否该答允和?亲之?事?应该,或者?不应该,说?!”

陈王对天子这个父亲有心理阴影,一听他?大声说?话,声色俱厉,便?开始胆战心惊:“儿臣以为,近年来边关不宁,盗匪横生……”

天子劈手将?面前调羹砸到他?面前去:“该死的畜生,朕问你是否该当应允和?亲之?事,你在啰嗦什?么?!应该,还是不应该?!”

陈王慌忙起身谢罪,以头抢地:“儿臣以为,应该!”

天子猝然转头去看?颖王:“老七,你以为如何?!”

颖王拜道:“儿臣以为,不应该!”

天子又去问下一个人:“老八?!”

济王拜道:“儿臣以为,应该!”

……

如是诸位成年皇子都被问了一遍,天子终于将?目光转到了东宫的坐席之?上。

众人都以为天子是要让太子妃亦或者?成宁县主代替不在京中的代王作答,不曾想却听天子道:“朕欲以定安为公主,和?亲塞外,太子妃以为如何?!”

太子妃几乎是在瞬间就意识到,来了!

这场所谓的和?亲,天子压根就没想过要在公主亦或者?其余宗室女之?中拣选,从一开始,他?选中的就是自己的女儿!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先?前吴王信王的事情,让天子疑心到了东宫一方?,让东宫次女和?亲塞外,既是政治手段的延伸,也是对于东宫一系可能存在的野心的敲打。

打从天子提起和?亲之?事开始,太子妃的心思便?飞速的转了起来——如果?天子点了她的女儿,她要如何应对?

又或者?说?,天子想要她给?出一个怎样的答案?

欣然同意,以此展示东宫心怀家国大义,愿意为君父分忧?

天子会不会觉得东宫重利轻义,卖女求安?

如果?他?顺势为之?,真的把颖娘嫁出去了,又该如何?!

断然拒绝,又是否会激怒天子,让他?做出针对东宫一系的、更加激烈的掣肘与惩处?

横竖都有道理,只是猜不准天子的心思罢了。

太子妃转着腕上的玉镯。

那?是昔年她与东宫大婚之?时,丈夫亲手为她戴上的,十余年间她从未取下。

而太子妃也就在这须臾之?间定了主意。

起身跪地,她郑重的行礼,声色戚然:“父皇恕罪,儿媳……不愿意。”

天子冷冷的注视着她,没有作声。

太子妃颤声道:“父皇,东宫只留下这一点骨血,颖娘也才十四岁啊……”

天子神?色漠然。

淑妃早在听闻天子亲口言说?今年便?要立储之?后,便?是蠢蠢欲动,此时察言观色,不由得在旁柔声道:“太子妃此言差矣。太子殿下向来至孝,若是他?还在世,又岂会坐视陛下进退两难?”

方?婕妤乃是淑妃举荐,此时也不禁帮腔:“能以一个女子而免于兵祸,安定天下,岂不是幸事一件,太子妃何以不肯?”

太子妃饮泣不语。

淑妃见状,便?摇头道:“太子妃一味的疼爱女儿,枉顾社稷,只怕才真要叫太子殿下在九泉之?下心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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