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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夫人要是真能顺势息怒,那她早就成神了。

裴家今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已经在建康士族面前颜面扫地,好容易清扫掉家中蛀虫,又被沈家人掏空了自己私库,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孙媳妇又要跟孙儿义绝,连带着两个向来懂事的重孙,都跟中了降头一样,一门心思要跟她对着干。

裴老夫人心头就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似的,闷闷的喘不上气,心肺更是隐隐作痛,她哆嗦着身子,指着两个重孙,叱骂道:“没心肝的东西,裴家白养了你们这么多年!滚,赶快滚,回沈家去,别再叫我见到你们!”

裴启笑了笑,说:“既如此,从今以后,咱们便再没有干系了?”

裴老夫人冷笑道:“你还想有什么干系?!”

裴蕴眉宇间显露出几分嘲讽,怒气隐约,向皇太子道:“也请殿下见证,今日之后,裴家与这两个混账东西形同陌路,再无任何瓜葛!”

皇太子听的微顿,看向那两个半大少年,道:“你们可想清楚了?如此一来,你们可就真的跟裴家一刀两断,死生陌路了。”

裴启与裴章神情淡漠,齐齐道:“想清楚了。”

两下里都是愿意的,皇太子自然不愿多费口舌,加以劝阻,点头应允此事之后,又叫他们立下文书字据为证,以防来日有变。

前世,裴启与裴章最想摆脱掉的就是身上的裴家印记,现下如愿以偿,心下自然欢畅,接过那文书,对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的一掀衣摆,齐齐跪在了母亲身前。

“从今以后,我们只有母亲,再无父亲,至于姓氏,自然也要跟随母亲改姓沈,”他们附身叩首,异口同声道:“请母亲赐名。”

“哪有这么麻烦?”燕琅笑着将两个儿子搀扶起身,道:“只要心意到了,哪怕不改姓氏,别人也能看出你们的决心。不过,现下你们既然与裴家斩断亲缘关系,便只改个姓氏好了,免得我日后叫起来拗口,也叫人疑心你们与裴家藕断丝连。”

兄弟二人颔首而笑,齐声道:“自当听从母亲吩咐。”

燕琅唤长子道:“沈启。”

沈启道:“是。”

燕琅又唤次子:“沈章。”

沈章亦道:“是。”

“好孩子,”燕琅有些感慨的摸了摸两个半大少年的头,道:“去边上等会儿,此间事情了结,我便带你们回吴兴去。”

兄弟二人面带释然,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自去沈峥身侧站了,静待最后的结果。

裴蕴看得堵心,脸色铁青的瞪了他们一眼,恨恨道:“小畜生!”

燕琅听得眉头一跳,别过脸去看他,目光不善道:“裴老爷,你在骂谁?”

裴蕴冷笑道:“你说呢?”

燕琅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道:“是在骂你自己这个老杂毛吗?”

裴蕴盛怒道:“放肆!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当然是在跟老杂毛说话——你是没有脑子,所以才听不明白吗?!”

燕琅声音一点也不比他小:“姓裴的,你搞清楚状况!我跟裴绍已经义绝,从此与裴家有仇无亲,我尚有父亲叔父,几时轮到你冒充尊长,在我面前吆五喝六了?这就是你们裴家的教养?!”

“还有我的孩子!”她一指沈启和沈章,毫不客气道:“裴老爷,麻烦你稍稍动一动脑子,回想一下自己刚才签署的那份文书,他们现在是沈家人,不是你们裴家的儿孙,自然也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一口一个小畜生!我管你叫老畜生,说你们裴家是畜生一窝,你听了心里便很舒服吗?!”

裴蕴被她怼的说不出话,想要拿出大家长的威严来反驳,奈何那份断绝关系的文书还在眼前,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憋得脸色涨红,理屈词穷的扭过头去,不再看面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可恶女人。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还有几分羞耻心,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了。”

燕琅瞥了他一眼,又扭头去看裴绍这个贱货,她笑了笑,说:“裴绍,话题重新转回来了,我会去京兆尹状告你杀妻,后续如何,就要看你的运道了。”

“至于在座的裴家诸位,”她目光环视一周,道:“最近还是不要出门了,实在迫不得已要出门办事,也请做好蒙面的准备——啧啧,我要是你们,闹出这么一场风波来,当着建康士族的面把面子里子一起丢光了,只怕下半辈子都不会想出门!”

裴家人听得面露愠色,却是敢怒而不敢言,裴老夫人再度爆发出一阵咳嗽,像是连肺都要咳出来一样,裴三夫人殷勤的递了水过去,她饮下一口,却觉喉头已然有些腥甜。

“蘅娘,得饶人处且饶人,”裴绍讪讪一笑,近前几步,讨好的看着她,道:“事情真闹大了,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燕琅道:“我可以出一口恶气啊。”

“……”裴绍不轻不重的被噎了回去,脸皮抽搐一下,忍辱负重道:“蘅娘,你别这样,咱们好聚好散。”

“裴绍,你的无耻真是叫我大开眼界。”燕琅赞叹的看着他,道:“你都打算要我的性命了,居然还有脸跟我提好聚好散?你们裴家人的脸皮是开过光,格外厚一点吗?”

太子妃跟承恩侯夫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太子也不禁转头,背过脸去偷笑,裴家人却是脸色铁青,看起来恨不能扑过去咬她一口。

燕琅道:“不想将事情闹大,可以,不叫我去报官,也可以,只是你们想三言两语将此事抹平,不可以!”

裴蕴听出她话中深意,显然另有所图,眉头紧皱,道:“你到底意欲如何?只管说便是,何必在这儿卖关子!”

燕琅斜了这个伪君子一眼,道:“裴绍,你过来,给我磕九个响头谢罪,再挨我沈家人三十棍,这事儿就算是了结了!”

裴绍面色骤变:“给你磕头?开什么玩笑?!”

燕琅转身便走:“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准备吃牢饭吧!”

裴绍之所以那般言说,原本只是为了试探燕琅的底线,见她断然拒绝,转身就走,便知毫无转圜余地。

他极为爱重脸面,但是若非要在脸面和牢狱之灾中选择一个,当然是后者更加严重些。

这毕竟是封建时代,律法并不像现代社会那样公平完善,尊卑长幼观念深入人心,也贯彻到了律法之中。

裴夫人身为儿媳,意图杀害裴老夫人,即便没有成功,也是死路一条,可若是她要杀的人换成沈蘅,在没有成功的前提下,是绝对不可能置她于死地的。

裴绍杀妻固然违背伦理律法,但想要以此置他于死地,也是不可能的,可即便如此,也免不了牢狱之灾。

更要紧的是,一旦他被下狱,就等于他杀妻之事会公之于众,他的官职也会被剥夺,与此同时,也就宣判了他政治生命的结束。

对于裴绍而言,这是比死还要难以接受的事情——至少,现在的他是这么认为的。

沈启与沈章若知道他这想法,肯定会毫不客气的笑出声,然后再告诉他:

别这么高看你自己的尊严和政治前途,前世边夷来攻,你跪的可麻利了,为了保全性命,还认了你最看不起的蛮夷之人当爹呢。

裴绍在丢脸挨打和牢狱之灾之中做出了选择,下意识去看父亲裴蕴,便见他神情中难掩痛心,四目相对时,向他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答应下来。

毕竟对于裴蕴而言,没有什么比裴家的声望更加重要,已经闹成这般境地,能挽回一点是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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