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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平城的天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阴翳,灰蒙蒙的,看得人心绪也随之沉郁下来。

中午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周父神情有些凝重,周夫人见他近来早出晚归、忧心忡忡的样子,难免忧心:“难道是公务上遇见了什么难题?”

周父勉强一笑,劝慰妻小:“没事,很快就能解决。”

等吃完饭之后离开前厅,脸上方才显露出重重忧色。

平城虽小,却处在南北贯通的要处,上至钱粮周转,下至盐铁运输都得途径此处,其要害不言而喻,也正是因此,盯着这地方的人也多。

周父身居平城别驾,为从四品,但谁都知道刺史年高,早就不管事了,真正做主的人其实是他。

他年过而立,在朝堂中蹉跎多年不得志,此前蒙大将军看重,方才被遣到此处来主政,若是能做出一番成绩,待到任期结束,便会调回京城,加官重用。

任期只有三年,结束之后他也不过三十五岁,对于政治人物来说,是个相对年轻的岁数,若真能重归中枢,那此后自然是一片坦途。

可这又谈何容易?

平城本地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交错,水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真要是想整治明白,怕还得废些功夫。

等周父走了,饭桌上只留下周夫人和周书惠姐妹,周书惠方才小声问母亲:“娘,爹到底是遇上什么事了?我看他这几天脸色不太好。”

丈夫现在在办的时候,周夫人或多或少有所了解,这些话没法儿外人说,她自己又憋得难受,只能跟两个女儿倾诉。

周夫人放下筷子,将事情原委粗略讲了,说完之后忍不住叹一口气。

五岁的周书瑶听得不明所以,周书惠却明白这事情有多危险。

什么钱粮周转、盐铁运营,这可都是要命的东西,穿越小说里但凡主角当过巡盐御史,又或者是去掌管漕运的,哪个没遇上几次要命的危险?

这可不仅仅是虚拟杜撰,马克思都说过,资本家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有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冒上绞刑架的危险!

而钱粮、盐铁所关系到的利润可不仅仅是百分之三百!

周书惠越想越急——主角遇上这种困局都得出事,更别说自己爸爸这个配角!

原书里边女主爹不只是个清贵文官吗,怎么被架到这儿来了?!

周书惠真想骂人,又怕被亲妈看出不对,饭也无心吃了,坐在凳子上憋了半天,终于小声道:“娘,这也太险了,我害怕,要不就叫爹辞官吧……”

周夫人只当女儿是小孩子稚语,笑的无奈:“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爹爹十年苦读,又在朝堂之上蹉跎半生,好容易得到了一展身手的机会,现在你叫他放弃?这怎么可能!就是他肯,朝廷也不肯啊。”

事先不知道爸爸但的是什么职务也就罢了,这会儿真知道了,周书惠心里边总有点打鼓,觉得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

她心乱如麻,忽然间有点想哭,将手里筷子拍在桌上,气道:“爹在京城呆的好好的,到这儿来做什么?朝不保夕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图什么啊!”

“满口胡言!”

周夫人听完之后变了神色,还未说话,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厉斥。

周老夫人被两个仆婢搀扶着进门,头发花白,不怒而威:“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该心存宏图,建功立业——你以为你爹这官职是天上凭空掉下来的?不知道多少人眼盯着,想取而代之呢!”

说完,又去看周夫人:“虽说女孩家不用考功名,但总也得叫她读书明理,书惠方才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是该好好管教一下这孩子了!”

周夫人不敢跟婆母硬顶,再则,自己心里边也觉得婆母这话说的有理。

当下肃了神色,训斥女儿道:“少说多听,说了多少遍,你怎么总不往心里边记?”

周书惠看着面前一脸刻板的老夫人,不情不愿的低头应声,心里边想着这老婆子真烦人,爸妈和妹妹过来也就算了,怎么她也来了!

从前她就不喜欢这个奶奶,干什么都一板一眼的,而且还重男轻女,一心偏疼叔叔家的堂弟,都不怎么喜欢她和妹妹,现在又被训了一通,心里边就更烦了。

等周老夫人跟自己妈说完话,只留下亲妈和自己姐妹俩的时候,周书惠才撅着嘴凑过去,说:“祖母怎么不去叔叔那儿住?她不是只喜欢堂弟吗。”

周夫人没想到女儿嘴里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气的伸手掐她的嘴:“说什么胡话呢,越发没规矩了!”

又想起此前在前厅时女儿听婆母训话的态度,愈加严肃起来:“你祖母人是严厉了一点,但心是好的,她是家里边的老祖宗,真要是想为难人,别说咱们娘仨,你爹都得老老实实的跪下!你也少说你祖母偏心,只喜欢堂弟,我进门之后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却没见她往我和你爹房里插手,话都没多说一句,就冲这,你就给我烧高香吧——你爹真纳个小的生了儿子,咱们娘仨以后才真真是惨了呢!”

五岁的周书瑶坐在一边,懵懵懂懂的跟着点了点头。

周书惠:“……”

没救了。

我妈她彻底被封建观念洗脑了。

周书惠懒得分辩,装出受教了的样子说了几句,便吵着头疼,推说要去睡觉。

周夫人又气又恼,嘴里念叨着哪怕花费人情银两也得请个宫里出来的嬷嬷好生管教一下自家女儿,又去揪小女儿耳朵:“可别学你姐姐!”

周书惠刚吃过午饭,倒真是有些困了,躺在床上迷糊了半天,将将要睡着的时候,就觉窗外一道亮光猛地晃了一下,旋即便是震耳欲聋的“咔嚓”声。

雷雨来了。

院子里隐约传来婢女们的惊呼声,大抵是雨声来得突然被淋到了,守候在外间的婆子们吩咐人关闭窗扉,别叫雨水进到屋子里边来。

阴云密布,天空中半丝光线都没有,阴翳翳一片,叫人的心绪也跟着沉闷起来。

周书惠坐起身来,便见屋子里边阴沉沉的,瞥一眼窗外遍是阴霾的天空,心脏忽然涌上一股不安。

她下了床,问守在外边的仆妇们:“爹回来了吗?”

仆妇估摸着时辰,说:“还不到归府的时间呢,再说雨下的这么大,老爷怎么可能会回来?”

这倒也是。

周书惠抱着手臂,心想爸爸这时候虽然当着个不算小的官儿,但也得按时打卡,刚刚才吃过午饭没多久,哪能这么快就回来呢。

她心里边这么想,但那口气却始终松不下,倚在床边等待了一下午,却始终没有等到父亲回来。

这样的恶劣天气里,周夫人显然也有些不放心,打发人去官署里找,却听小吏说别驾带人出城巡视去了,或许得晚一点才能回去。

周家人略微放心了一些。

女儿还小,周夫人没有坚持叫她们等丈夫回来再吃饭,娘仨一道用了膳,便吩咐保母带两个女儿回去歇息,她自己在这儿守着。

周书惠心里不安,不肯走。

周书瑶见状起哄,也不肯走,但她到底年纪小,没过多久就趴在桌子上打哈欠,很快睡着了,周夫人便悄悄示意保母抱她回房去睡,自己跟长女一道留在前厅继续等候。

窗外雨声沙沙,周夫人和周书惠都无心言语,忽然听见灯火“噼啪”一声,方才猛然回过神来。

周夫人恍惚间坐直了身体:“是夫君回来了吗?”

婆子起身到外边去看探听消息,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夫人,老爷还没有回来。”

顿了顿,又说:“老夫人院里也还掌着灯,料想也是在等老爷回来呢。”

周夫人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半夜时分,周夫人以手支颐,不住地打着哈欠,周书惠也有些困倦,报信的人便是在这时候抵达周府,也将噩耗带给了周家深夜未眠的每一个人。

“大人去了!马车横梁断裂,天黑,又下着雨,竟也没人发觉,马车滑下山涧,大人被揪起来的时候,人就不成了……”

周夫人脸色煞白,支撑不住,晕倒过去。

周书惠脸色青白,手掌冰凉,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爸爸死了?

爸爸死了!

可是,可是……

她耳穴轰鸣作响,一种剧烈的悲伤与痛苦席卷而来,将她淹没,仅存的几分意念绝望自语。

可是爸爸他今年也才三十二岁啊!

眼泪顺着她青白的面庞无声流下,周书惠嚎啕痛哭。

周夫人被女儿的痛哭声所惊醒,缓过来之后,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随之大哭出声。

周父今年三十二岁,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顶梁柱倒了,不只是周夫人母女哭,仆婢们也跟着哭。

前厅乱成一团,周老夫人强撑着前来主事,谢过送信之人之后,又细细问及事情原委,以及儿子尸身和出事的马车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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