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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裴晏的话, 荣景帝手里的折子慢慢放下,他上身不由得前倾,问:“哦?清和此话何意?”

“若将殿下遣去封地, 则此事再无转圜之地,那便是坐实了陛下谪公主殿下出长安。”裴晏说。

待时过境迁, 萧璃今日闯祸的事情逐渐淡去,这天下人记住的就是荣景帝将先帝唯一的血脉赶出了长安。

“若令羽当真未起战事……”裴晏话说了一半就停下, 可是荣景帝已明白其言下之意。

若令羽继位后没有进犯大周,就更证明萧璃的坚持无错。当然, 荣景帝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可万一呢?

万一如此, 他因着此时的群臣激愤就将萧璃贬走,将来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

“但是真的让她去南境……”荣景帝眉心微蹙着。即使往日再棒槌, 萧璃也是个女儿身,若真让她去军镇驻守, 是不是也显得太过冷酷了一些。

“依臣所见, 让殿下去南境有几个好处。”裴晏看见荣景帝的脸色,说:“平朝臣义愤为其一,待事情平息, 不过只需陛下一纸诏书便可将公主殿下召回长安,前事尽消,而非贬谪封地,无可转圜, 此其二。”

荣景帝不由得点点头。

“我大周开国便是由女子领兵打下来的, 且此一行, 为公主殿下主动所求。到时即便陛下令公主殿下去驻守兵镇, 也是历练多于惩戒。”

换句话说, 因着有大周朝的战神长公主在前,令萧璃去军营也不算史无前例,更何况是萧璃主动提出来的,不论怎样,都算不得荣景帝苛待先帝遗孤。

荣景帝缓慢的敲击着桌面,脑中思索着。

“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说到这里,裴晏停了停,等荣景帝回过神看向他,才又开口:“陛下可令霍毕护卫公主,同去南境。”

荣景帝愣了愣,然后啪地一拍桌面,大声说道:“好!”

裴晏这个提议实在是搔到了荣景帝痒处。他本就在头疼霍毕该如何用,实话实说,如今北境初定,实是没必要再留霍毕于北境,假以时日,别是又出了一个杨家。可如今朝廷武将不多,霍毕有将帅之才,又不可弃之不用……

正好,如今南境可能会不安稳,派霍毕与萧璃同往,一则可以让霍毕保护萧璃,此为他对萧璃的慈爱之心,二则南境少良将,正好有霍毕用武之地,此为他对霍毕重用之心。三则,也可以此试探霍毕,若他高高兴兴领了旨,陪萧璃去了南境,那他也不妨多信他一信,将他宠爱的公主下降也不无不可。

至于北境……如今阿烈已经长大,也当建些功业了。正好让萧烈去北境熟悉兵务,历练历练。

“哈哈,好啊!”荣景帝笑了,赞道:“朕有清和,胜百个朝臣!”

“臣愧不敢当。”裴晏连忙俯首,连称不敢。

“好了,清和不需谦虚!”荣景帝随意摆摆手,就如同寻常长辈一般,温声道:“等时机到了,也该让清和去地方历练一番,中书舍人这官职,于清和着实低了些。”

“臣谢过陛下。”裴晏将身子压得更低,回道。

*

东宫这边,杨墨正在给萧璃上药。

伤口尚未结痂,萧璃依旧还是趴着,身上盖着轻软的丝绢。杨墨拿开丝绢,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把药膏涂在萧璃的后背上。尽管她已经尽可能放轻动作,可每落一次手,都能看到萧璃背上疼得抽动。

她知道这并非是因为她动作的缘故,实在是这药每每触及皮肤,都是一阵刺痛。

“阿璃忍着些,疼些就疼些吧,总好过留伤疤。”这是他们杨氏祖传的伤药,杨墨连着几日赶工才做好的。

“我忍着呐!”萧璃嘶了一声,但声音却中气十足,又带着些调皮,道:“这后背自己疼得抽,我也控制不了,莫得办法。”

“再说了,我也不在乎伤疤啦,墨姐姐不是说伤疤都是功绩……嗷!疼疼疼!”杨墨突然手下一重,萧璃立刻求饶了。

“于战场上抗敌所得伤疤,那才是功绩!”杨墨没好气地说,见萧璃呼痛,杨墨又放轻了动作,缓下声说:“我阿妹从前总是对我说,女儿家即便舞刀弄枪,也当精致些,能不留疤就不要留疤。这话现在原样送给你。”

听到杨墨提到妹妹,萧璃身子一僵。

杨墨以为萧璃是因为伤口疼痛,没有太过在意,又继续说起了别的。

萧璃的手心抓了抓身下的软枕,逐渐放松了下来。

*

南境,黎州。

若是沿着剑南道往南诏而行,黎州是最后一个以大周人为主的大城,也是剑南道边境驻防最为重要的兵镇,商队南行的必经之地。

出了黎州,是三江并行,一片山难水险的区域,这里西北与吐蕃接壤,东北挨着大周剑南,南边临着南诏,住着一些周人,但更多的是其他的异族部落和各族混居的村镇。虽然名义上仍是大周领土,可实则是个三不管之地。

对于令羽一行人来说,虽说渡了江之后就安全了不少,可仍有追击之人。等到过了黎城,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安全了。大周的士兵定不会深入三江区来追击他们。

既然是驻防的兵镇,黎州自然也有驻守的将领。

“驻守黎州的武将姓秦名义,据说曾在林氏麾下效力。”

令羽一行人这一路马不停蹄,几乎毫无停歇,才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了黎州。此刻,他们正在黎城郊外的一个茶亭歇脚,等到晚上,他们会由城外进入山林,想要在不惊动驻防岗哨的情况下绕过黎州。

“不过当年倒是没听过林氏麾下还有叫秦义的。”高九拿着干粮,说:“好像是这七八年才逐渐崭露头角,尤其杨氏覆灭之后,南境被牵连的武将十数,那之后这个秦义才迅速升迁。”

“黎州布防严密周详,这个秦义有点儿东西。”高十九接着说:“我们也是探查了好久才寻到一处堪堪可算得上漏洞之处。”

那一处岗哨处在山林之中,哨塔下丛林密布,虽无法容大军过境,但像他们这一小队人想要通过,还是不难的。他们这一行人加上令羽都是身怀武艺之人,完全可以轻手轻脚悄悄通行。

只要站岗之人不是那种眼力过人的高手,借着夜色的遮掩,他们应该是可以安全过去的。

高九和高十二都觉得,他们这一路逃得都颇为顺利,简直是上天保佑,这最后一个关卡,应该也会顺利的吧?

那天晚上,确实老天都在帮他们,给了他们一个月黑风高的好夜晚。令羽一行人弃了马,用上了毕生功夫,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终于安全通过那处岗哨,且没被发现。

此时此刻,大周已在身后,他们现在没被发现,那之后周人就将彻底追不到他们了!

几个护卫都松了一口气,互相看看,笑了起来。

而武功最高的令羽则回过头,看向已经被抛在身后的哨塔,眉心微蹙。

“殿下,有何不妥吗?”高九注意到令羽的神色,低声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哨塔上有人在注视着他们。

令羽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消了音,他摇了摇头,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略微歇了歇,几人继续赶路。

令羽最后看了大周的方向一眼,接着,便不再回头。

他们自始自终没发现,哨塔上一人执弓,弓弦紧绷,箭尖始终对着他们,一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垂下手。

令羽并没有感觉错,哨塔上确实有人一直在看着他们,且还是两人。

其中一人身着铠甲,正是拿弓之人。他身侧带着一柄重剑,三十多岁的模样,威武严肃,一看就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而他身边站着的是个摇着扇子的白衣公子,二十多岁的模样,嘴角一直带着笑意,自成一派风流。

“秦将军怎么料到他们会从此处过关?”白衣公子摇着扇子,笑着问。

“我设的岗哨我自己清楚,唯这里一处可容他们钻空子之处。”秦义回答。

“秦将军英明。”白衣公子唰得合上扇子,拱手赞叹。

秦义看着白衣公子这自觉风流倜傥的样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明显的嫌弃。

“黎州虽说一向温暖,但现在是林中深夜,究竟有何摇扇的必要?”

白衣公子的笑容一滞,随即摇头说:“你一个粗人,自然不懂我的风流之处。”说着说着,脸上还露出了自得之色。

“你还要在我这里呆多久?”秦义的表情更加嫌弃,到了现在,已完全不再掩饰。

“等郭宁从南诏回来,我们便一同北上。”白衣公子终于正了正脸色,回答。

“回长安?”秦义问。

“嗯,回长安,去迎殿下。”白衣公子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温和怀念之色。

*

萧璃在东宫养到伤口结痂就回到了她的公主府。

她自问这几日负伤上工,忍着背痛当了几日鹊桥,实在已经对得起兄长。她萧璃虽然是闲人一个,但公主府还多多少少有些事务的。

于是等她伤口结痂,不会影响穿衣时,她就立马跑了。

且这都好些日了,不是萧璃自作多情,她那些狐朋狗友估计都担心坏了,是要好好安抚一下。

只是有些出乎萧璃预料的是,第一个上门的竟然是平日不声不响推一下才动一下的谢娴霏。

那时她才刚回到府中一天,招了花柒来交代些事情,谢娴霏便上门了。

萧璃虽有些诧异,却也还是叫诗舞将谢娴霏引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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