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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闻鼓响, 状告者很快被衙役带入京兆府堂。

主簿吴幽闻鼓声,从后堂理冠而出, 见了堂下一站一躺的二人, 心中先是一奇。待听清那青衫男子之言,吴主簿眉头一跳。

“你是说,你要状告的是金紫光禄大夫傅容, 陈留之战冒名领功?”

沈阶揖手躬身, “正是。”

吴主簿端坐在面南的矮榻上,上上下下打量这身板单薄的少年, 肃色道:“十五年前你几岁?事关已故功臣, 可由不得你信口雌黄。你簿阀为何, 评品几何,既要出首,可有状、人证、物证?”

所谓簿阀, 便是一个人家世门阀的记录, 士子想做官, 九品中正法取人的第一条标准便是看家世。沈阶听长官问, 口齿清晰地一一作答:

“回大人, 小人沈阶,家祖父曾任秣陵县秀乡啬夫,小人目下暂且无品。小人出首告傅氏,具状, 人证亦在此, 当年之事便是此人对小人亲口所说的。”

他一指那瘫子, 又将昨晚熬夜写下的状书呈上。

吴主簿才从衙役手中接过状子, 那瘫子忽哑声喊起来, 带着混不吝:“大人明鉴啊, 小的就是一贱民乞丐,啥也没说过,啥也不知道。今日是被这小郎强拉了来的,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沈阶漠然侧目,看他一眼。

那吴主簿闻言却不淡定了,变脸道:“这便是你所谓的人证?胡闹!你祖上不过是个七品乡吏,你还是一介白身,民告官,要先受三十杖,告公卿以上者,倍之——你还要告吗?”

沈阶神色不变,跪下,一片瘦硬的后背正对府门,“告。”

吴主簿见这少年气度澹然有珞石气,神色也不似作伪,有些摸不准,为难地皱了下眉,挥手让衙役先打着,命小吏去后堂将府尹请过来。

衙役领命挥杖,掌宽的硬木板子落在沈阶背脊上。

瘫子便快意地瞧着,抬指抠抠鼻孔,有如看戏。

才打过五杖,忽听府衙响起一声:“且慢!”

人随声至,两名身披裲裆玄甲的兵卫踏靴入堂。左边那兵革七尺身材,眉尾带疤,蓄短胡髭,手按腰上佩刀,直视上首笑道:

“事主还没到齐,便动上私刑了?六十仗下去,这人还有命说话吗?”

正这时候,京兆府尹安轸也从屏门出来了,这是名五旬年纪上下的长官,身穿黑地绛缘公服,戴进贤二梁冠。他的目光在这两名擅闯京兆府的兵士身上扫了几眼,看出来历,心道一声倒霉,面上作笑:

“敢是大司马帐下吧。将军容言,白身告官,需先杖责杀威,此为按律而行,本官何敢行私刑。”

那胡髭兵卫笑道:“不敢当大人一声将军,卑职海锋,乃大司马帐下假节,专司军令。素来只知大司马的令,对这京城的律令却不大熟。”

说到此处,他瞟了眼堂中少年的后背,声音一沉,“大司马吩咐了,等着。”

当听到“大司马”三个字,那半瘫在木柞地板上的瘫子面色微变。

安府尹则笑容发紧,知道这是个惹不起的主儿,赶忙抬手让衙役退下。

——大司马要等,谁敢不等着。

没等多久,署衙外果然响起一阵马车銮铃声。

跪在地上的沈阶微微侧目。

那头安府尹已带着吴主簿迎将出去,及至堂门口,看见那踏履而来的人,他却瞿然一惊,“太子殿下!您如何来了?”

李景焕一袭蟒纹白绡襕袍,右腕上缠着厚实的纱布,神色清冷地跨进京兆府,随侍三四人。

他瞥了眼地上两人,“听闻有人敲登闻鼓,事关傅氏兄弟的战功,孤顺道过来。安大人自行断案便是。”

他知道今日阿缨要

去傅家脱籍,担心她承受不住,从东宫出来本是直奔着傅氏祠堂去的。

半道却听报,说有白丁在京兆府前击鼓,声称第三次北伐中,救城立功的不是傅容,而是阿缨父亲,此言石破天惊,他怔营之后连忙转道过来。

说话的功夫,已有两个书吏合搬一床簇新的红木矮榻过来。

安轸欲请太子坐在上位主座,被李景焕阻了,令安公这位府衙之主上座,自己在堂下首位坐定。

他的目光扫过对面那两个北府兵,后者见他,颔首为礼而已,李景焕戾然皱眉。

一堂之中,一时无人开口,静得离奇。

好在这安静没持续多久,府衙外又有车马之声传来,不一时,只见一劲装高峋男人与一位纤窕素面的少女并肩而至,细看之下,男人的手掌还虚虚护在女子腰侧。

正是卫觎与簪缨。

安轸见北府卫低头,赶忙上前拜见,“下官见过大司马……”

他此前听闻大司马之名,已感威压深重,迎面见到,只觉这位立朝以来最年轻的大司马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年轻,却不是铁面獠牙,而是一派俊美冷逸的长相。

然那股从骨子带出的凶煞气,镇面袭人,让人不得不低头。

李景焕眼里却只有一个簪缨。

在看到她的一刹那,他压膝欲起,下一刻头上便传来熟悉的巨痛。

同时眼前闪过一个陌生的画面。

——“焕儿,阿缨咳疾不愈,说不准是否得了痨病,你且莫过去了。萝芷殿那处清静,便将阿缨送去静养一段时日,母后会好好照料她的。”

李景焕下意识抬手扶额,动了右腕,一时说不清是头上更疼还是手上更疼。

他抿唇低头,齿关发出喀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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