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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着岁月陈腐味的纸张落在她指尖,仿佛重愈千斤,苏雨霁刹那?间产生种幻觉,似乎她接过的不只是一封信,更是尘封在那?段岁月里,沉重到不可触碰的秘密。

苏雨霁定了定神,打开信封,借着月光望向纸面。入眼是娟秀整齐的簪花小楷,几乎能?从字里行间窥见主人写下这?些字时?的情态,定然温柔又沉静。

苏雨霁继续往下看去,信中说这?段时?间长安里风声鹤唳,天后斥责太子忤逆不孝,有谋逆之心?,太子已被禁足东宫。镇国公在外帮太子奔走,形势瞬息万变,人人自危。她在终南山山庄养胎,帮不上什么忙又忍不住担心?,时?常觉得心?悸。最近一次郎中给她诊脉,说她很有可能?怀的是双胎。

她不想让国公分心?,所以没告诉镇国公这?个?消息。但郎中还说,她怀相不好,生双胎会是加倍危险,劝她早做打算,趁现?在孩子还小,来得及引产,他们夫妻还年轻,保住大人,日后总会有其他孩子。

她思来想去,还是不忍割断和这?双孩子的缘分,为此她愿意去冒九死一生的风险。她虽然害怕,但依然期待这?双孩子,不知?他们是男是女。如果是一对男孩,便起名云衢、惊寒,如果是女孩,就叫雨霁、秋水。

虹销雨霁,彩彻云衢。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从名字中,就可见她对腹中孩儿的期待。

苏雨霁看完后,深深陷入沉默。她知?道,镇国公府那?对龙凤胎其实叫华章、华裳,她当年还羡慕他们一看就是一家人,连名字都是配套的。可是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她以为哪怕没有血缘也?无私爱她的祖母兄长,其实是调换她人生的刽子手;她以为活得像话本一样幸福的龙凤胎兄妹,其实连名字都是错的。

只有她的名字,才是王瑜兰凝聚心?血与?爱,一笔一划为腹中骨肉拟的。

而她却?被养在农家,十七年来连自己?生父生母是谁都不知?道,活得稀里糊涂又小心?翼翼。多么可笑。

仆妇端详着苏雨霁的脸色,再次开口道:“这?是夫人的画像。老身看到小姐的第一眼就知?道不会错了,您和夫人,身段气韵一模一样。”

奴仆说着展开画像,苏雨霁都来不及说什么,抬头便看到一个?女子侧坐在水榭前,簪花微笑。苏雨霁看到画中人时?如遭雷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像了,她自己?都觉得从眉眼,到脸型,再到神态,她和画中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苏嬷嬷在世时?,经常看着她不说话,那?时?候,祖母在看谁呢?

仆妇看到苏雨霁的表情就知?道无需再说什么了,不枉王爷费尽周折,从太原王家找出了王瑜兰旧年的书信和画像。

其实仆妇看到王瑜兰画像时?,心?里也?立马确定苏雨霁就是王瑜兰的女儿,反倒是镇国公府那?对兄妹没一个?长得像王瑜兰,仆妇也?拿不准那?两个?到底谁是假的。

本来,魏王一点?也?不关心?这?种家长里短,谁是谁的孩子,谁被鸠占鹊巢,与?魏王何干?但谁让这?里面有一个?是章怀太子遗孤,魏王一定要把?这?只鸠揪出来,因为,误入鹊巢的可不是一只凡鸟,而是龙子凤孙。

仆妇蛊惑道:“小姐,你拿着这?副画像去镇国公府,都不用解释,展开画像,大家就知?道谁才是真的。苏家欺上瞒下这?么多年,早该让苏家的假女儿付出代价了。”

苏雨霁垂着头不说话,但眼睫毛飞速扇动,可以看出心?绪并不宁静。仆妇再添了把?火道:“小姐,莫非你还舍不得苏行止,担心?闹得太过火,给苏家和苏行止带来麻烦?我的傻小姐啊,你醒醒吧,你觉得苏嬷嬷的所作所为,苏行止会不知?道吗?但他这?么多年都没说,那?是因为他也?更爱亲妹妹,想让自己?亲妹子留在公府里,安享荣华富贵呢!”

仆妇说了那?么多,都不如这?一句带给苏雨霁的冲击大。她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道:“我和他的事,不用你挑拨。这?些年他有没有骗我,我自己?会问。”

苏雨霁和仆妇的谈话不欢而散。苏雨霁怒气冲冲走了,她在仆妇面前表现?得坚定强势,然而等走出巷子,她却?突然头重脚轻,力竭般靠在墙上。

她脑子里忍不住回响仆妇的话,苏行止知?道她的身世吗?他这?些年到底把?她当成什么,相依为命的家人,还是供亲妹妹改命的空壳傀儡?

苏雨霁不愿意想。她一时?都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该何去何从,就怔怔靠在墙上。苏行止久不见苏雨霁归来,实在等不下去了,出门来找,这?才看到靠在自家门口的苏雨霁。

苏行止愣了下,忙走过来,扶住她的胳膊:“雨霁,你怎么了?”

十多年来他们一直这?样称呼,但这?一刻,苏雨霁却?被这?个?名字刺痛了。她抬头,静静看着苏行止,苏行止被她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眉头皱得更紧,问:“雨霁,你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苏雨霁摇摇头,扶着墙站起来。苏行止意图扶她,被她冷冷躲开了。

苏行止察觉到她过于明显的拒绝,又愣了下,脸色沉重起来。他仔细观察她的表情,问:“雨霁,发生什么了吗?”

苏雨霁沉默,曾经她笃信她和苏行止之间永远不会有秘密,但这?一刻,仆妇的话像一根刺梗在她心?头肉里,她第一次没有对他坦白?相告,而是虚虚笑了笑,垂下眼睛说:“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苏行止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没有再追问。他打开门,说:“回来了那?就吃饭吧。灶上一直给你留着饭,先吃了再睡。”

·

明华裳昏昏沉沉间,猛地?惊醒。她盯着头顶的床帐,愣了许久。

她不是在闭眼养神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撑着床铺,慢慢坐起身。帐子外,招财正在拧帕子,她听到里面的窸窣声,忙挽起帷幔进来:“娘子,您醒了?”

明华裳脑子还没清醒,她环顾四周,怔忪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二郎君带您回来的,郎君让奴婢好生伺候你,刚刚才走。”招财说完,脸上表情欲言又止,忍不住道,“娘子,您怎么在外面睡着了?”

明华裳软软靠上引枕,手腕搭在眼睛上,有气无力道:“我也?不想啊,我只是眯个?盹,谁知?道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招财实在憋不住了,道:“娘子,这?是能?一不小心?的事吗?您睡着后,是二郎君抱您回来的。”

明华裳嗯了声,浑不在意道:“就是有他我才敢睡的,如果一个?人在外面,我可没这?么心?大。”

招财几度斟酌,小心?说:“娘子,您和郎君虽然是龙凤胎,但毕竟已经长大了,与?小时?候不同。大娘子、三娘子都在议亲,整日吟诗作画,十分娴静,您却?成日往外跑,容易被说闲话。”

明华裳轻轻哼了声,嗓音漫不经心?又笃实坚定:“是啊,我已经长大了,想做什么何须听别人的?我出门是为了破案,问心?无愧。我阿父都没意见,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明老夫人虽然辈分高,但镇国公府终究是镇国公府,真正主事的还得是镇国公。本来镇国公不同意明华裳每日天不亮就往外跑,天色全黑才回家,他倒不是觉得一个?闺阁女子成日和外男厮混在一起有辱名节,而是觉得太危险。但不知?道明华章私底下和镇国公说了什么,反正镇国公再没管过明华裳的行动,算是默认了。

明家上有一个?无论明华裳做什么都只担心?乖乖女儿安不安全的爹,下有一个?无论明华裳想做什么都帮她摆平障碍、解决问题的兄长,他人就算看不惯,又有什么所谓呢?

招财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明华裳是一个?年芳十七、正待议亲的娘子,她又没有母亲、姐姐替她相看婚事,若不讨好明老夫人,难道指望下人帮她留意郎君吗?

而且,娘子和二郎君,走得过于近了。姑娘出嫁后全仰仗娘家撑腰,和兄长亲厚些是好事,但绝没有兄长会在太阳落山后抱着睡着的妹妹进屋,亲手将她放在床上,还为她脱鞋。

事关下一任国公,招财也?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苦口婆心?劝明华裳:“娘子,话虽这?么说,但长安里出息儿郎只有那?么多,如果被其他人抢走了,您能?挑的就越来越差。您的终身大事,还得靠老夫人为您做主啊。太平公主送来了帖子,明日在公主府设宴,届时?世家豪族俱至,您可要把?握机会,赶紧找一位好郎君,不能?再拖了。”

招财想,或许现?在二郎君和二娘子只是年轻,等将来各自男婚女嫁,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只要二娘子找到夫婿,一切都会好。

“能?被抢走的,本也?不是好东西。”明华裳躺在床上,静了许久,冷不丁问,“招财,如果你得知?你的命只剩下一年,接下来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掉,你会做什么?”

“啊?”招财忙道,“那?我肯定要先把?放娘子衣服首饰的箱笼钥匙交待给新?人,然后把?这?些年攒下来的家当分给进宝、吉祥、如意几个?丫头,现?钱我自己?留着,每天都吃一顿好的。”

“你还说我,我看你也?只想着吃。”明华裳笑,笑完之后,轻声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人生太短,我还没活明白?,就要准备死了怎么办。这?么一想,嫁入高门有什么用,金银珠宝有什么用,守护好自己?珍重的人,去做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剩下的时?间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开心?快活每一天,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