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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竹拍了拍姜棠的肩膀,“那等年关再见。”

今儿是六月十四,十六早上走。

这两日不会陆锦瑶给露竹箐湘派活,一切先让白薇接手,等她们两个把手头上的事交代清楚就可以回家里看看了。

露竹的家人在平阳侯府,箐湘的家人就在永宁侯府,里里外外嘱托一番,这才放心离开。

六月十六一早,陆锦瑶从永宁侯府的正门把顾见舟送走,然后就去了正院。

韩氏守了几日,人跟着憔悴了不少。她一直觉得能吃下饭就代表病情有所好转,但事实是郑氏连床都下不了。

她想责问小厨房的人,但是郑氏又能吃下饭,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各个都摇头说无能为力,韩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宫中御医都请过,医术再高超能有御医高超?

要是一直这么下去,真得准备棺材了。

郑氏这是心病,除了见到顾见山,没有别的办法能医治。

但顾见山回不来,军中将领,除了皇上调令,不得擅自离开军营。

皇上根本不可能放着西北军事不管,因为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让顾见山回来。

有时看着卧床不起的婆母,韩氏会想起在书院读书的儿子,然后幽幽叹口气,心里会无比庆幸,幸好远哥儿学问好,日后考科举,不会离家太远。

姜棠能做的就是让郑氏开心一些。

往屋里摆上花花草草,给郑氏说一说饭菜怎么做,食材来自哪里,郑氏很爱听这些。

跟她说周围的趣事,什么好玩,什么能逗闷子。

过了四五天,郑氏的精神好了一些,能扶着人下床走一走了。

她喜欢和姜棠说话,如果姜棠不是陆锦瑶的陪嫁,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把人调到正院来。

郑氏觉得,姜棠比她的儿女更像自己的女儿,其他人对她的孝顺更像是尊敬,尊着敬着,不敢亲近。若是年轻时,郑氏喜欢这种感觉,现在却不喜欢。

就是她的孙子孙女也是一板一眼的。

姜棠很鲜活。

她以前也不喜欢相貌太过美丽艳丽的人,觉得妩媚勾人,让人不学好,但现在明白什么叫相由心生。

相可不单单指相貌,姜棠的眼睛纯净,光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姜棠:“等您好了奴婢和您下跳棋,打叶子牌,玩麻将,还能去外头踢毽子。”

郑氏:“毽子?”

如果郑氏生在现代一定会喜欢上广场舞,可是养在深宅大院中,连鸡毛毽子都没玩过。

“就是鸡毛做的,下头用铁片固定住,轻轻一踢,就飞上天了,然后还能落下来,再使个十八般武艺接住,看谁接的次数多!”姜棠笑盈盈说道,“还有可多好玩的呢,夫人喜欢赏花喝茶,可我们丫鬟翻花绳打手背说悄悄话,什么都玩。”

郑氏在心里道,她不喜欢那些。

那些不过是必须的应酬。

男人在外上职应酬,女人除了要打点好府中上上下下,还要和男人交好的官员娘子们联络感情,怎么联络感情,就坐在一块儿说话。

因为嫁给永宁侯,郑氏连闺中的手帕交都不往来了。

一个在盛京,一个远嫁,怎么往来。

坐在一起就是这个花好看这个首饰好看,话里话外还要互相恭维,无趣至极。

这场病让郑氏明白,她和其他人一样。

同样要面对生死,为孩子忧心。而这些道理,顾见山十几岁就明白了。

郑氏虽然能下床走动,但一天还是躺着的时间多,六月二十五,郑氏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又做梦了,她看见了顾见山。

这样的梦她做过很多次,有时是顾见山坐在她床边,跟她说,娘,我走了。

她伸手一碰,人就不见了。

这次活生生的人,好好地坐在她面前。

郑氏拽着顾见山的手痛哭出声,“你可算回来了。”

姜棠看见正院门外的春台时,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她已经许久没见春台了,春台也看见她了,笑着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姜棠还没反应过来,然后见一人掀着珠帘从正屋出来,不是别人,正是顾见山。

这个时候顾见山怎么会回来,难道是因为郑氏。

来不及多想,姜棠远远对着人行了一礼,侯府的规矩,下人见到主子要行礼避让,哪怕隔着很远,主子并未看见。

顾见山为何回来不关她的事,姜棠低着头,直到面前笼罩了一片漆黑的人影。

顾见山站在姜棠面前,正好把阳光挡住,“这些日子,都是你伺候夫人用饭的。”

姜棠:“回五公子的话,是奴婢。”

刚才离得远,现在低着头,姜棠不知顾见山现在是什么样子,只是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哑。

顾见山问了郑氏吃的如何,这才挥挥手让姜棠下去。

姜棠立刻回了小厨房,她把顾见山回来的消息说给孙大娘李大娘听,“五公子回来了,夫人的病约莫就快好了,不知五公子中午在这儿用不用饭,咱们多备一些。”

孙大娘李大娘俱是欢喜,嘴里嘟囔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是好事,这回夫人的病马上就好了,侯爷也不必忧心了。”

姜棠以为顾见山中午肯定来正院用饭,因为白薇说过,宴几堂没有伺候的丫鬟,那边小厨房也不开火,从大厨房拿饭回去走一路菜就冷了,但是中午顾见山并未过来。

郑氏自然而然地以为顾见山有事,他一回来,郑氏无药而医,光看脸色都比前阵子好了五六分。

这回不用姜棠喂,自己都能吃下去。

但她喜欢姜棠坐在旁边,若不是不合规矩,她更愿意看着姜棠吃,这样好看的姑娘吃起东西肯定也好看。

顾见山一回来,各院立马知道消息了。

韩氏彻底松了口气,忍不住和顾见风抱怨,“我可没见母亲何时为你忧心成这样。”

顾见风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在鸿胪寺能出什么事。”

“你也知道自己在鸿胪寺,你的几个弟弟一个比一个出息,三房的升官了,四房的去了工部,你的好弟弟回来不知又立了什么功劳,谁想过你这个当大哥的。”韩氏一顿数落,“这回五弟回来了,母亲哪里记得我这个当儿媳的夜以继日的照顾,怕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五弟身上。”

顾见风打着哈哈道:“五弟自幼离家,母亲就算偏心些那也是人之常情。”

韩氏觉得自己就是对牛弹琴,根本就说不通。

“你就是个糊涂蛋!”

另外两房亦是松了口气,郑氏出了事对她们没有任何好处,而早就暗地里站了队的三房还盼着顾见山平安回来呢。

陆锦瑶知道顾见山回来之后叫姜棠来问话,听郑氏病情好转,能自己用饭了,满意地笑了笑,“这回是你的功劳,夫人那边说什么照做就是,不必再来问我的意见。不过,说话做事前,多在脑子里转几遍。”

陆锦瑶更希望姜棠做什么之前偶而和郑氏提一下,是她的意思,这样,就算她不在正院,也与在无异。

但这话若是她亲口提,就不合适了。

姜棠没听出弦外之音,只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陆锦瑶道:“你这阵子还是留在正院,等夫人病好全了,再做打算。”

宴几堂这边有赵大娘,一时用不着姜棠。

就算她害喜吃不下饭,也不能和长辈抢人,尽管这是她的人。

陆锦瑶现在更希望分家,爵位不出意外是长房的,这么几家兄弟住在一起,还不如早早分家的好。

在侯府里,就算是主子,也有千般万般的不如意。

姜棠离开后,陆锦瑶让月云过来,“收拾些东西,给宴回堂送去。”

顾见山才回来,院子里肯定缺东少西的,还有锦棠居的账本,也得让他过目。

卖了冰粉之后生意又好了,一连数日,每日的利润都有四十多两银子。

正好顾见山回来,先分一笔红。

月云原本就是侯府的丫鬟,对侯府了解多,她去最合适。

姜棠又匆匆回了正院,听说是让春台去大厨房提的饭。

姜棠有些想不通,晚上顾见山也没来正院用饭,而是等天黑了才过来。

她隐隐觉得不对,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看小厨房没什么活了,姜棠提着灯笼回宴几堂了。

经过花园的时候,姜棠听见身后噗通一声,这里离湖面近,姜棠怕有人落水,赶忙提着灯笼往回走。

没走多远,她就看见假山的入口那露出一块袍角,看颜色,上午才见过。

姜棠往后退了半步,把灯笼往前照了照,“五公子?”

没人说话,姜棠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五公子,奴婢是宴几堂的丫鬟……”

“别过来。”

这声音和姜棠上午听见的完全不一样,上午的声音虽然哑,却平稳,现在连声音都在发颤。

姜棠把灯笼里的蜡烛吹了,这条路是通向宴几堂宴回堂的,这个时辰除了她没人回去,但保不准。

顾见山曾救过她,于情于理,她也不能放任不管。

姜棠走了过去,今晚月牙高悬,月光像碎银子一样洒在地上。

顾见山的脸色和上午完全不同,一片惨白,额头鬓角渗出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流。

他右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抓着假山上的石头,看见姜棠,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都说了,别过来。”

那一刹那,姜棠明白了,顾见山因何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