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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做什么事。”

杨婉抬头朝说话的那个人看去。

那人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面目清秀,身段文弱。

杨婉看着他,不禁声音一柔,“考科举,入仕,守着你们现在这一颗良心,去做于国于民有利的事。”

“可是……我们还能参与今年的春闱吗?”

杨婉看着他沉默了须臾,忽道:“你后悔吗?”

那人没有出声。

杨婉抱着手臂静静地坐着,昏暗的灯影烘着她单薄的身影,她面上的疲倦与厌烦丝毫不遮掩,却仍在尽力维持着姿态和情绪。

“你还记得,他在东公街上对你说过的话吗”

她说着抬起自己的双手,捏握成拳伸向众人。

“他问你,你想像他那样吗?”

一堂之内,无人应声。

摇曳的灯火把所有的人影子都撕得有些狰狞。

堂中的墨香,面香混在一起直往人的鼻里钻,人多潮湿,木质的书架上凝结着的水珠子一颗一颗地滴落下来。

杨婉垂下手,低头笑了一声,“你看看,你连回答都不敢。”

“不…”

那少年抬起头,“我想参加春闱,我想做官,我想为百姓谋福祉,我不想像他那样,姐姐,我…我后悔了……”

杨婉听完这一句话,侧面朝周慕义看去,“你呢,你后悔吗?”

周慕义的拳头捏了又松开,不答反问,“你是不是叫杨婉。”

“对。”

“你与他对食,为何要救我们。”

杨婉抬头逼回眼底的酸意,“因为他想救你们。”

“不可能!”

杨婉冷笑了一声,“你激动什么?”

周慕义撑起身子道:“他如果真的想救我们,为什么要把滁山书院的学田占为己有,为什么要让书院办不下去!”

杨婉冷冷地看着周慕义,“你们不是去砸过他和我的家吗,里面有些什么,你们看到了吧。”

周慕义喉咙一哽。

杨婉颓然地坐在灯影下面,将一只手垂在椅背后,声音很淡。

“一张木架床,一方榆木书案,两三口箱柜,几件薄衣……还有什么?”

周慕义道:“这难道不是他的幌子吗?”

“幌子?呵。”

杨婉笑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滁山和湖澹两个书院撑过这半年吗?”

“什么意思。”

“周慕义,学田上的田产,能退回的不多,但能退的,他全部退给了你们,白首辅以及白尚书集给你们书院的银资,全是他的俸银。即便如此,他今日还是因为学田的罪名被关押进了诏狱。而我……”

她忍泪笑了一声,“而我却还要救你们。”

周慕义梗着脖子道:“你的话我不信,我也不需要你救我。”

“不需要?”

杨婉提声发问。

“周慕义,你进过诏狱吗?你知道进去以后会怎么样吗?”

杨婉说着,脱下褙子,撩起中衣露出半截腰腹,去年那道触目惊心的鞭伤仍在,像一只蜈蚣一样爬在她的腰上。

在场的大部分人见她如此忙低头避开。

杨婉道:“不要跟我讲什么非礼勿视,入了诏狱没有“礼”可讲,你们所谓的衣冠体面,所谓的文人气节,全部都要被刑责剥掉。”

她说完放下衣摆,重新披上褙子,从椅子上站起身,“你们想要他去的地方,他已经去了。他想要你们去的地方,也希望你们清清白白地去,我只能救你们一次,我请求你们,留着自己的性命,好好去走,他走不了的那条路。”

刚说完,角落里的少年颤声唤了她一声,“姐姐……”

杨婉回过身,“什么。”

“我不懂……邓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你不是骂了他这么多日吗?”

“我……”

少年哑了声。

杨婉道:“他在你们眼中是什么样子的人,他自己一点都不在乎,不过我在乎,所以我才会说这些话。但是,对你们来讲,我说什么也并不重要。人生几十年,王朝几百年,留下的人物何止千万,除了死在刑场上的人,能当众一呼,留下自己的绝命词。其余的,有几个能张得开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活着自己去辨吧。”

杨婉说完这番话,将椅子拖回原位,走到院中命人把剩下的面都端进来。

自己却独自一人抱着膝在阶上坐下来。

月明风清,四方炊烟。

无人处无数复杂的情绪一涌而上。

杨婉忙将头埋在膝上,想起将才自己的那一番话,不禁抓住自己的袖子,她很想哭,但又深知此时不是哭的时候,只能带着哭腔‘逗’自己道:“邓小瑛,跟我谈了这么久恋爱,只给我磨了两个珠子,啥也没给我买过,就把自己丢牢里去了,你是个渣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