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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阳尚未开口,便听齐淮阳道:“算有一些佐证,我奉旨抄了何邓二人的家,邓瑛在京城和地方都没有田产和房产,居所内只抄出十余件旧衣,和几包伤药,还有二十两白银,且那二十两白银是清波馆的杨婉所寄。滁山、湖澹千余亩学田,其上产出在他的家中皆查搜不到,他父亲早年被处死,他是断了家籍的人,这些钱物散不出去。”

他说着,拾起杨伦掷下的那本书,“我也是看了这本书,才知道这些田上的产出,竟然全部被他还了回去,不过此事尚未查证,仍是杨婉的一面之言,不知还有没有必要,再审邓瑛。”

左督御史怔了怔,“所以翰林院这些人才……”

“你们何意?啊?”

白玉阳断下了左督御使的话,提声道:“要为他翻案吗?你们也知道,那是杨婉的一面之词,就凭着这个女人的一面之词,便要推翻内阁、刑部议定的事。诸位大人,我问问你们,我大明官政的尊严何在?”

“在朝为官,一身的清正修炼得尚不如我妹妹一个女子,谈什么尊严?”

“杨伦!”

白玉阳青经暴突,几步上前,逼到杨伦面前,“休要在众臣面前胡言!”

杨伦抬手向白玉阳行了一礼,“是,我可以闭口不言,但天下笔墨自有情义相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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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杨伦所言,天下笔墨自有情义相陈。

中秋前夕,杨婉所写的《东厂观察笔记》在京内传抄开来,尽管五城兵马司对这本书进行了几轮清收,但奈何翻抄的版本过多,不光是京城内学生,连一些大户的读书人家,也开始私抄起来。那个被关在诏狱中,恶贯满盈,罪该万死的阉人,以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形象,出现在了杨婉温柔的文字当中。

除了张案,桐嘉案,清田案等几个大案的复盘之外,他的饮食起居,他受过的刑伤,他在‘戴死罪’之时,平静的生活细节,被杨婉以一种轻松而暗藏残酷的笔调复原了出来。继而是他对师友的心意,对大明王朝的执念,他对天下人的文心。

这些原本难以描述的东西藏在那副略有些搞笑的人像白描之后,带着这个时代的不甘,又隐着下一个时代,隔世而述的悲悯和关怀。

很多人虽不肯妄信杨婉的“一面之词”,但却在阅看时,忍不住时时临纸而哭,忍不住将其中一些篇章抄录下来,拿与友人辩论。

在靖和初年的这个秋天,因为杨婉的一本《东厂观察笔记》,邓瑛的名字在京城内外不断被提起。后来,甚至有几个私坊重新为这本书刻了板子,清波馆的人在街市上买到刻本的时候,错愕又激动,宋云轻甚至有些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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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波馆内,杨婉写尽砚中的最后一点余墨,外面日已偏西。

她抬起头揉着手脖子,朝门廊处看去。

邓瑛穿过的那双拖鞋还在门前,几片秋叶从边上卷过,潮湿廊底反出一阵一阵青苔的气息。

杨婉穿着自己的拖鞋起身走到廊上坐下来,将脚和邓瑛的鞋子并在一处。

杨姁端着汤药走过来,看着她的模样,温声道:“想厂臣了?”

杨婉笑了笑,“不想。”

“为何?”

杨婉看着那双鞋子道:“他对我真的渣得明明白白。”

她说完目光一柔,“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说的话,在牢里要多吃点,多睡点,头发扎起来,不要跟个蓬头鬼似的不体面……”

杨姁放下汤碗,和杨婉一道坐下。

“现在听你这些,到不觉得悲伤。”

“是吧。”

杨婉将头轻轻地靠着在杨姁肩上,“我也不觉得悲伤了。”

她说着放低了声音,“姐姐,我有弥补到你的遗憾吗?”

“嗯。”

杨姁轻轻地挽了挽杨婉额前的碎发,“受苦了。”

“没有。”

杨婉伸出手,轻轻搂住杨姁,“姐姐,我觉得,我可以去见邓瑛了。”

“是。”

杨姁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你可以去见他了,让他好好地坐着,听你说话。”

杨婉轻声问道:“姐姐知道我有话要跟他讲吗?”

杨姁抬起头闭上眼睛,想起文华殿前那最后一面。

鼻腔发烫,喉咙梗塞。

她忍住声中的颤意,含泪道:

“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