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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一问,席银倒是认真回忆了一番。

“嗯……有十年了吧。”

她说完,把头枕在膝盖上,凑得离张铎的额头很近。

“你……准我说过去的事吗?”

张铎抬起头,正触上她的目光,那双眼睛,在放下戒备和恐惧之后,十分清澈晶莹。

“朕问你就讲。”

“好。”

她应声露了个笑,眉目弯弯,牵魂摄魄。

“哥哥捡到我的时候,我几乎要被饿死了,但是胃已经被灼坏了,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在榻上躺着,哥哥照顾了我大半个月,我才稍微好些。那会儿,我就特别想帮着哥哥做点什么事,哥哥不在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爬起来,想去青庐后面,抱几捆柴火,结果不小心摔下了青庐后面的小坡,痛得昏了过去,听见哥哥四处寻我的声音,他那会儿眼睛已经很不好了,而我又没有力气说话,所以,差点冻死在坡下。好在,哥哥第二日终于找到了我,然后,就给我做了这个铃铛。”

她说着,晃了晃膝盖,让铃铛擦撞出声来。

“哥哥说,他以后也许就看不见了,但是,只要我戴着这个铃铛,无论我以后身在何处,他都一定会找到我。哥哥给我这对铃铛,是那年的三月十五。我就把那一日当成了我的生辰。也就是后日。”

她说至此处,语调明快起来。

“后日,阿银就十八岁了。”

张铎静静地她把这一段不算太短的话说完,将摁住她的裙摆的手收了回来。

“你知不知道,洛阳城里什么样的女人,会戴这样东西。”

“知道,伶人。”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肯绞了。”

“我就是伶人啊。”

她脱口而出的应答,令张铎心中愤懑,但他并没有对席银施以严词。

“ 为伶人者,无非受人亵玩,贱赠之以交游,虐/杀之以娱兴。”

席银怔了怔。

张铎指向她的脚腕,续道:

你脚腕上这个东西每响一声,都让人更想践踏你一分,习字读书的这一年,朕要你修身明理,你却还是看不明白,一日一日,痛了就知道哭,从来不知好好想想,究竟是谁在伤害你。”

他似乎要把一些话挑明白了。

但是,一旦挑明,又会把他那对岑着不能见光的妒意全部曝露出来。

于是他也只能说到这里,他期盼着这个在人情上极为敏感的姑娘,可以顺着他的话仔细地去想想。

而席银似乎也真的听出了些什么,迟疑道:“我……我知道,你不想伤我……”

“嗯。”

张铎别过脸,鼻中应了这一声。

席银松开抱在膝盖上的手:“我虽然觉得自己不配那样去想你,可我一直觉得,你和我一样,是身世可怜的人,呐,你看,你是皇帝,但洛阳宫里,没有你的兄弟姊妹。我也是,我在洛阳宫中,也没有一个亲人,所以,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你和永宁寺塔上的那些铃铛一样……你很孤独吧……”

张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的声音和张平宣全然不同,孱软,带着卑微的试探之意,于张铎而言,却像以一把又一把犀利的刀,割得他心肺乱颤。

从前他要顶起周身所有的力气,才能去与之对抗,从而保持一个皇帝应有的姿态。而这一句:“你和永宁寺塔上的那些铃铛一样……你很孤独吧……”入耳,他却连自己的姿态都维护不住了。

而她还在等他的回应。

他惶然之间,又垂目“嗯”了一声。

那从鼻腔之中带出的气声,比他从前所有的言语都要温柔。

席银低头,凑到他的鼻子前。

“你放心,我不会走了。除非你娶了皇后,纳了嫔妃,她们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你,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到那个时候啊,你愿意放我走,我才走。”

她离得太近,鼻息温柔地拂过张铎的脸。

此时,他原本有很多的话可以说,比如,他可以斥她自以为是,他身边难道缺一个奴婢伺候吗?再比如,他可以坦诚,他根本无心立后纳妃,他这一辈子,所有的心都起在她身上,所有的念也都动在她心上。

然而,这两番话语,他都说不出口。

他索性站起身,无措地“嗯”了第三声。

“陛下。”

“什么。”

席银也跟着他站起身来,抬起手,又把那对铃铛送到了他面前。

“你到底作甚?”

“给你。”

“将才千般护着。”

“哥哥还愿意是送我铃铛,我就心安了。”

张铎听完,一把撇开她的手:“朕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