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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照终于要结亲了,新妇是一朝的长公主,出身高贵,通晓礼乐,堪为其知音,一定不会辱没了他的清白之性,而且又能带给他遵位……

想到这些,席银心里虽有酸涩,却也由衷为岑照欣喜。

“真好……”

她说完,合十双手,下颚抵在指间上,闭着眼睛踮了踮脚,发髻上的蝴蝶流苏釵轻轻颤动。

江沁声音却渐渐沉下来。

“内贵人何出此言。”

席银睁开眼睛:“哥哥有了良配,再也不需要受苦……”

“内贵人难道不担忧吗?”

“担忧什么?”

江沁朝前走了几步,避开殿外侍立的宫人,轻道:“岑照究竟是何什么样的人物,内贵人心中可有计较?”

席银道:“我当然知道。他将我养大,是我最亲的人。我虽然愚昧无知,但他却是青隐的高士,他懂很多很多的东西。”

“他教过你什么呢?”

“他教我音律,我的琴技都是他授的。”

“除此之外?”

“他……他眼盲,不然他也会教我写字读书的。”

她急于替岑照辩驳,以至于说的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江沁道:“真正教内贵人读书写字,立身处世的人,内贵人为何不肯似维护岑照般的维护。”

江沁说的人自然是张铎。

但这样的问题,张铎那个人自己,是绝对问不出口。

他只会一味地喝斥她,有的时候,甚至会拿生杀大权来吓她,让她几乎忘了,他那只握过刀剑的受,也曾经捏着她的手写过很多字。

如今,她的那一体字,虽不传神,但从字骨上来看,大半都像他的。

而从前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言语,也潜移默化,逐渐渗入她的皮骨。让她慢慢地明白,究竟何为羞耻,何为侮辱。

“我……”

江沁的话,令她着实有些羞愧。

但要说她全然不维护张铎,到也不是实情。

实是张铎过于刚硬,除了那一顿几乎要了他命的杖刑,短暂地打破了他的肉身,致使他被迫流露出血肉之身本质的脆弱之外,大多时候,他都自守孤独,不给旁人一丝余地。

江沁见她不言语,正声又道:

“从北邙山青庐,到长公主府,岑照此人,或许并非如内贵人所想的那般超然世外。如今,长公主与陛下不睦,岑照之后的路会如何如何走,我尚不敢妄言,但为臣者,时常为主君先忧,我不得不提醒内贵人一句,莫为前事遮眼,枉作眼盲人。”

说完,拱手一礼,撩袍朝柱后走去,席银追了几步道:“大人的话,奴听得不明白。”

江沁道:“都是字面之意,并不值得深想,内贵人肯记着,时时回念便好。”

席银仍未停步,追到他面前道:“可我听大人的意思是,哥哥有异心……不会的,哥哥这一生,只想和阿银守在青庐,哥哥到今日这个地步,也是受世道所逼。”

江沁摇了摇头。

“所以,是长公主殿下逼亲。”

“不是……”

席银言语有些混乱,思绪也绞成了一团。

之前他尚想急切地替岑照辩解,可听了江沁的这一番话以后,她竟不知该如何辩解。

“江沁。”

江沁闻声忙拱手行礼,席银回过头,见张铎已从后堂跨了出来,身后跟着胡氏和宋怀玉。

“谁让你跟她说这些的。”

“是,臣有罪。”

江沁撩袍跪下,伏身请罪。

张铎揉了揉握笔后发酸的手腕,走到他面前道:“你以后不得再把她视为你的生徒。”

“是。”

张铎至此也不再多说,径直朝玉阶下走去。

席银忙追到张铎身边道:“为什么不能和我说这些。”

张铎侧面看了他一眼:“你身边的人是什么样的,你得有眼力,自己去看,而不是轻信旁人所言。你今日若因人言而生疑,他日也会因人言弃己。”

席银跟着他的步子,亦步亦趋。

“我现在有些害怕……我没有那个眼力。”

张铎顿住脚步,转身正视她道:“你并不愚蠢,你比这世上很多人都看得清楚,但你过于柔善。”

他说完,又觉得说得并不够痛快彻底。

索性挥手示意宋怀玉和胡氏退下。低头看着她道:“朕唯一的妹妹,要嫁给岑照,这实非朕所愿,从前朕可以杀了的岑照,为平宣另觅好的夫婿,但在朕如今这个位置,就没有必要了。”

席银轻问。

“为什么……”

张铎仰起头,阴云未散,云涌处的光洞却越撕越大。

“自从张奚死后,朕明白了一件事,这人一旦死了,世人看到的就只有他生前的虚名,至于他们背后的卑劣和懦弱,就都被抹去了,张平宣也好,你也好,朕不想你们被蒙蔽一辈子,所以,纵使有豺同行的路险一点,朕也可以走。”

席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急忙摇头。

“席银,没有人逼你,以后就算你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也不会有人敢处置你,如今朕斥你,也只是不想看自己身边的女人,一味作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