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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阴气随时令聚合,琨华殿内,冷夜无人掌灯,难免令旁人觉得悲凉。

好在他习惯孤冷地生活,方不觉夜长天寒。

九月底,赵谦奏报荆州城破,许博的军队分兵驻守荆州,留待朝廷遣使受降,赵谦则将领军返洛阳。顾海定果然奏请,以驸马岑照为此处受降的使臣,张铎允准,令中领军护送其前往荆州。

这一日,太极殿召见的诏令,传到张平宣的府上。

张平宣陪着岑照一道在堂前跪接。宋怀玉宣了诏后,亲自搀扶岑照起身,而后方对二人行礼道:“长公主殿下大婚,老奴还未曾给殿下和驸马磕过头呢。”

张平宣道:“那倒不必,只问宋常侍一句,我母亲可还好。”

宋怀玉道:“金华殿娘娘听说殿下大婚,甚是愉悦,听说,这连着几个月啊,也肯认真用些饮食了,若殿下能与驸马一道去看看娘娘,想来对娘娘的身体,心绪,都大有益处。”

张平宣点了点头:“好,有劳宋常侍,来人,送常侍出去。”

宋怀玉躬身道了一句不敢,转身带着人退下了正堂。

张平宣扶着岑照的手道:“你明日入宫觐见,我随你一道去。我想带着你,去见一见母亲。”

岑照拍了拍她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含笑应道:“好。”

张平宣扶着他穿过跨门,朝后廊走去,一面走,一面道:“荆州……有多远啊。”

岑照温声对她道:“荆州属旧楚之地,距洛阳,有千于里。”

“千余里,那么远吗?”

“是啊。”

岑照轻叹了一声,停下脚步道:“早年,我不曾眼盲之时,曾游历过荆州。水草丰茂,民风淳朴,是很好的地方。”

张平宣抬头望着岑照:“那这一回,也让我陪你去吧。”

岑照笑了笑:“你想去看那里的山水吗?”

张平宣摇了摇头:“不是,我怕……他忽然准你参政,其中……会有阴谋。”

她说完,抿了抿嘴唇,又道:“我若在你身边,他……也许会有些顾忌。”

这话,张平宣自己说得都没有多少底气,说到最后甚至自嘲地笑了笑:“呵,我也是我高看了我自己,他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所以,你何必车马劳顿。”

张平宣悻悻然地点了点头。

“岑照。”

“嗯。”

“我……”

“殿下不必说,岑照明白。”

“好,我不去,但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你为什么要让顾海定,荐你去荆州啊。”

廊上的风细细的,女婢们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也放得很轻,从他们身边行过时,甚至刻意远退,只在廊壁上,留下些若有似无的回响。

岑照松开张平宣的手,后退了一步,向她弯腰拱手道:

“长日受公主庇护,实在惭愧。”

张平宣见他如此,也没有阻拦他。独自垂头沉默了一会儿,方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了,你这样的人,是不该一直曲在琴台前。我总想让你不受世人诟病,堂堂正正地在洛阳城中行走,却又总是把你拘在我的身边,动弹不得,如今想来,竟都是大过错。”

岑照直起身,声音仍然从容而温和。

“我并不敢让殿下说这样的话。”

张平宣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忍心怪我罢了。你就是这样的人。席银以前……跟我说过,从前无论她做了多少错事,犯了多么大的过,你都舍不得处罚她,最多最多,不过罚她一顿饮食,就罢了。”

“阿银和公主不一样。我捡到她的时候,她看起来,还不到十岁。在乐律里中四处偷食,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人又瘦小,肠胃薄得很,就剩那么一口气了。对于阿银来说,只要能活着就好了。哪怕犯一些过错,哪怕伤一伤自己,都没有关系。”

张平宣有些不解,“犯错也没有关系吗?”

“是啊……我捡到她的那年,眼睛亏损得很厉害,所以,我并没有办法,护她长久,只能教她,怎么靠着自己谋生。殿下是高门贵女,殿下这一辈子都不知道,在洛阳城中,一个孤女,要怎么求生,不犯错,不伤己,是活不下去的。”

张平宣朝着廊栏走了几步。

潭中的菡萏已经凋谢殆尽了,潭水降了不少,很多地方都露出了脏兮兮的淤泥,张平宣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避了开去。

“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会和张铎有些相像了。圣人之言再怎么振聋发聩,也教化不出,从一开始就在淤泥里挣扎的人。你知道吗?以前,我没有这样想过,我觉得,我哥哥,只是过于沉默,不爱跟父亲和母亲说话罢了,但他对我,很是照顾,从来不会令我受一点点责罚。所以那个时候,我甚至还觉得,父亲和母亲对他过于严苛。可是……”

她说着说着,眼眶有些发红。

“可是当我看见他在永宁寺塔杀了父亲,后来又杀了二哥,烧了东晦堂,我才明白,我和他……根本做不成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