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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昌四年的整个正月,因为皇三子的痘症,以及直隶至三河一带的时疫,京师一直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官宦之家知道帝后的忧虑,皆不敢大肆饮宴,宫中亦忌了歌舞,阖宫都为避痘而闹得惶惶。

王疏月和皇长子仍然被锁闭在钦安殿内。

然而钦天监正使则莫名其妙地告了长病。

之后,孟林的举子结社被刑部查封,通共锁拿了四十几人。几乎全部判了徒刑。

这是除文字狱以外,朝廷对科举仕子较为惨烈的一次清理。

除了孟林,全国其他地方的科举结社也遭到了一轮清查,所谓“文从王道”,这四个字实实在在地压在了入仕者的头顶。再无敢轻论直隶天灾与国家之失的关联。

初十,皇帝在南书房下了一道旨,张孝儒流放宁古塔,也就在同一日,这位年过六十,历经明清两朝的老状元,呕血猝死于刑部大老之中,临死前依旧高喊:“先帝后嗣,唯太子最贤,圣祖爷啊,老臣愧对您的重托,护不好太子爷,老臣无颜见您啊……”

皇帝在养心殿听了奏报,握笔一直沉默。

是时十二和王定清皆在,王定清禀道:“听说张孝儒的儿子不敢领回其父尸首,阖家闭门不敢出。”

皇帝闻言,暗喝了一声:“混账。”

而后传旨,将其子庭杖四十,命其即刻为父治丧。

这个罪臣的丧仪最初是灵堂寥落,但后来,十二,程英,王授文等人亲临吊唁。给朝中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前来吊唁的前明老臣便逐渐多起来。再后来,翰林院的年轻一代,有从前仰慕其学识人品的人,也纷纷前来,于灵前致哀。

从明白面上看,皇帝最终弃了这个劳苦功高,但政见不合的老臣。却又打容下了文人世界对他这位“百士之师”的缅怀。其间,甚至还带有皇帝对其“功”与“过”,无私的分鉴之意。

既严斥其“罪”,也钦证其“功”。

连王授文都不免感慨,皇帝的帝王心术中,有一丝十分隐晦的悲悯。这丝悲悯极不好修炼,其后是皇帝本人此生,亲生所历经过的,但世人皆看不见的惨烈和隐忍。这份悲悯最终将皇帝这个人的形象深刻映在了天下读书人的心里。令他们又惧,又敬。

但这件事让在京的蒙古王公里内不安。

他们深恐皇帝了结孟林结社之事,接着就要因王疏月之事,停皇后的中宫笺。

然而,一连十多日过去,皇帝并没有驳皇后的中宫笺表。

只不过,钦安殿的护卫到是在皇帝见过王疏月后,全部换成了图善的人。

***

初十四这一日,四更天。

十二与王授文一道入宫。

皇帝在南书房阅折,那日要在乾清门叫大起。皇帝三更时就起了,王授文与十二入内之时,皇帝已经喝过两道敬亭绿雪茶了。

“朕在想,朕得痘症那一年,皇贵妃跟朕提江南有种痘之法,后来,时任杭州知府的朱红光也给朕上过种痘除疫的折子。”

十二道:“是,不过朱红光前年被参去了湖南。”

皇帝松开撑在下颚的手指,对十二道:“把这个人召回来。”

王授文道:“皇上,臣记得,那个折子当年是在王大臣会上的议过的,只不过,种痘毕竟是民间避痘的粗法子,若稍不注意,就会令种痘人病重而死。当时,包括恭亲王在内的几位王爷都极力反对在宗室推广此法。皇上现在召朱红光,恐怕又会令宗亲……”

“这事不是要立刻推行,但朕要同你们开始议。”

说完,他抬手挪过压在镇纸下的一本书,递向王授文:“这是前日皇贵妃给朕提的一本书,朕昨夜让武英殿翻了出来,今儿早看了一半。你们也看一眼。”

王授文赶忙接过来,翻至封面一看,却是《张氏医通》。

他一时有些恍惚,这本书是他从前的私藏,后来卧云精舍焚毁,王疏月在南方的重修卧云的时候,又把这本书从族宅里掏弄了过去。如今,竟被自己的女儿放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想着,不由膝盖一软。

“臣……罪该万死。”

皇帝知道他在惧什么。

后宫不得干政是铁律,但怎么说呢,这个界限是捏在皇帝自己手里的,皇帝着实不大喜欢王授文这副慎重过度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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