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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好了,朕站的凉快了。走,进去看看恒卓的字。”

说着皇帝便经转了身,王疏月却没有动。

“你怎么了。”

“主子,若我明年去不成……”

“去不成还有后年。”

他打断她迟疑地话,认真看向她:“疏月,朕就想告诉你,你跟着朕的日子还长,你有什么未尽之愿,张口说,朕这里记着,在你与朕白首之前,做得几件是几件。”

***

转眼过了中秋,但这一年的夏却似乎拖得很长。即便是早晚不热,日头大的白日里,仍然燥得人难受。

入秋后,西藏的首席噶伦(这是西藏首领的称谓)被阿尔巴布(这个人历史上叫阿尔布巴,因为要胡写,改了两个字,这个人杀了首席噶伦之后,就引起了雍正朝有名的卫藏战争。)残杀于政府驻地的大昭寺楼上,一同罹难的还有其妻、姐及下属官员多人。

至此西藏内乱爆发,朝廷从八月起,开始了对西藏大规模用兵。兵部与西藏的传报几乎一日一来。

八月底,内乱扩大,皇帝又遣了大学士马多济和王定清一道赴藏,汇同副都统马喇共同解决藏区争端。

军政一忙起来,皇帝的生活就没了日夜。

连日忙乱加上天气燥热,不觉又犯了火牙疼,但皇帝此时顾不上把周明拎来,何庆不放心,跑去告诉了王疏月。王疏月便包了好些桔梗和金银花给何庆,让他平日里给皇帝泡水喝。

这日,王授文等几个议政散出去的时候,已近宫门下钱粮的时候。黄昏时下了一场小雨,养心殿的门一开,土腥味便散了进来。皇帝背对着殿门立着,还在看藏区地域图,张得通在后面小声传道:“万岁爷,太后娘娘来了。”

皇帝回过头。

太后已经扶着陈姁的手走了进来。

“儿臣请皇额娘安。”

太后面色阴沉,也不叫免,径直走到一张四方禅椅上坐下。

“哀家看敬事房的人还在外面跪着。皇帝今日是不是还是歇翊坤宫啊。”

“朕自有定。”

太后摇了摇头:“自从三阿哥去后,皇帝有多久没有去看过皇后了。皇帝是心里有数,可哀家却夜不能安。嫡子早殇,哀家愧对爱新觉罗氏先祖,即便是皇帝厌恶哀家多言,哀家也不得不劝诫皇上,子嗣为重。”

皇帝没有出声。

风拂垂帐,不烧炭的初秋深夜,周遭物影深碧,四处寒凉寂寞。

太后叹了一声,起身走到皇帝面前:“皇贵妃生产已过大半载,皇帝的后宫,就再不闻遇喜之事。哀家问过太医院院正,其坦言,皇贵妃母体有损,日后极难成孕。皇帝,就算你与皇后因丧子而生疏,那四年间的内务府选秀呢,那些女子也是名门功臣之后,皇帝也不肯垂怜她们吗?你是皇帝啊,嫔妃在好,仍都是宫里的奴才,皇贵妃也一样,你若把她捧到不该到的位置上去,她也受不住你她的的福。”

皇帝抬头起身,迎向太后,平声道:“皇额娘,您既有话至此,朕也跟皇额娘说句心里的话,子嗣是国事,朕肯听皇额娘训斥,但王疏月是朕的私事。她的过错,功绩,都只能放在翊坤宫里,由朕来了断。”

太后怔了怔,她历经两朝,这还是第一回,从帝王的口中听到“私事”二字。

“皇帝,哀家竟不知,那王氏女蛊惑皇帝至此,普天之事尽是皇帝之事,皇帝之事也是天下之事,她王氏是皇帝的嫔妃,自要受祖宗家法约束,受中宫皇后的管制,怎么能是皇帝一人的私事呢,皇帝这么说,是要让她越过中宫后位,凌驾到皇后之上吗?皇帝啊……你怎能如此漠视祖宗的规矩,伤皇后的心啊!”

皇帝沉默。

张得通与何庆等人皆屏住了呼吸,头皮发凉,一声都不敢出。

良久,皇帝方饶过紫檀木书案,手掌撑着书案立在后面。灯盏在手侧,将他影子高大地投上背后那一副疆域图,他回身看了一眼,却从那恢弘万里的层峦叠嶂间,隐隐看见了王疏月的轮廓。

她那个人,好像很喜欢大山大河,有古人乐山乐水的智慧灵秀,但她又为了皇帝,为了皇帝生活的这座紫禁城,为了他的妻子,儿子,母亲,为他掌控的这一套尊卑体制,小心地把自己内心的“自由”收敛得很好。只偶尔在他面前,露出零星半点,如同日光下细碎的玻璃。

皇帝突然明白,她长久地站在前明的那片“黄昏”里,不光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满身镣铐,也是因为他,因为他的皇权和人生,她舍掉了一半的自己。

那么反过来,为了她,在皇帝自己的这个位置上,在处处设桎梏,时时提尊卑的紫禁城里,自己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皇帝,哀家的话,是替爱新觉罗的先祖,替你的皇父所言!皇帝既然喜欢王氏,就不要把她放在火上去烤,否则,朝臣置喙,内外不安,皇贵妃罪孽深重,皇帝最后,反而会护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