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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几年好像真的说了很多矛盾的话。

最初开始相处的时候,他迫切地想磨掉王疏月身上那些在卧云精舍的书香里长出来,着实与紫禁城相互龃龉的逆刺,让她和皇后,成妃这些人一样,麻木顺从地为他的人生锦上添花。他至今都还记得,他逼近她的脸,用极具压迫性的口吻告诉她:“你是朕的奴才,朕怎么想,你就怎么想。”

可如今泼天的权势在手,大可把控住满清朝廷对汉人的统治,令每一个汉人都对俯首称臣,把所有美丽的女人都化为他光华流转的人生织锦上麻木又绚丽的花。可是,他却再也不能把卧云中那段纯粹自由的时光还给她了。

说到底,他维护皇权凌驾于她所热爱的人生之上。

所以,他这个人本身,也是伤她的人之一。

“王疏月,算了,朕不骂你了。”

说着,他半撑起身子,玉佩膈着的腰腹之处,血流失了桎梏,猛然通常,却引出钻心的疼痛。他闭了闭眼,温声道:“但是王疏月,你如果肯骂朕,朕会好好在你这儿听着。”

怀中的人听了这话,没有出声,只是摇头。

那夜晚里,他和衣拥着她在怀中睡。东风刮了一整夜,窗外满是悉悉索索的落花声,大抔大抔的杏花落进庭院青花瓷缸子里。

冷月清风葬幽花,惊心动魄。

她亦睡得很浅,时不时地惊厥,手胡乱地在他身上抓扯,好像梦到了什么令她慌乱,却又羞于启齿的事。皇帝捏着她的手腕,放到自己胸口。她才得已渐渐平息。

次日,天放大晴。

张得通进暖阁里给皇帝叫起,却见皇帝正侧坐在榻上,低手解着自己的腰间的那枚青干种翡翠龙纹玉佩。

顺着那绳节往下看,却见王疏月的手正握着那玉佩的穗子,睡得正沉。

张得通道:“要不,奴才唤贵主儿起来伺候。”

皇帝头也没抬,仍旧笨拙地对付着腰带上的绳结。

“朕走了也不要唤她,让她睡。她爱吃什么,就让这边的小厨房给她做,大阿哥这两日也可以早些下学。再告诉周明,这两日不要来请脉,六宫众人,凡要请安,都在外头磕头,皇后和太后处但有传召,让梁安用朕的话挡回去。”

说着,他回头看了榻上的人一眼。复平声道:“朕要让她安安静静地休息几日。”

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些日常细碎的东西。

张得通听得有些发愣。皇帝却已经解开了腰上的玉佩,轻声轻脚地站起身来,往明间走去。

张得通忙追出来道:“万岁爷,那等贵主儿醒来,奴才再让何庆来取您的玉佩。”

皇帝没有回头,跨出了暖阁,一面走一面道:“给她了。”

“那是先帝爷……那个,您从未离过身的啊。”

“让她收好。”

“哦,是是。”

张得通不敢再说什么,躬身跟着皇帝往外面走。

刚走到廊上,却又见梁安与内务府的人在廊下说话。几人见皇帝出来,忙跪到一旁。

何庆见皇帝站住脚步看着内务府的几个人,趁势上前应道:“万岁爷,内务府奉了主子的娘娘的命,过来替贵主儿半挪宫的差,畅春园那边也在打理了。”

“嗯。”

皇帝半晌才嗯了这么一声,抬脚跨步从这些人面前走过,一面走却一面寒着声道:“把这些人带到长春宫,打四十板子。”

梁安听了这话,不由地鼻头一酸,忙膝行几步跟上皇帝道:“那我们主儿问起来,奴才如何回主儿啊。”

皇帝有些发恼,想着自己昨晚跟王疏月说了那么多,也不知道她究竟听明白没有,或者,听明白之后,究竟能不能在自己相通。想着不由心里一阵急躁,忍不住转过身,提声道:“你就回她,朕不让她去畅春园,她若敢去,朕就把她腿打断!”

“啊……”

梁安一愣,原是觉得皇帝为了自己主子,连皇后的体面都不肯顾了,谁了临着最后,他又顺着本性说出了这么一句要命的话。当真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皇帝这里则是刚出口就后悔了。

君无戏言啊,他看了看一旁的何庆,那狗奴才掩着脸砸吧着嘴巴看向了一边,那模样活像是在替他尴尬似的。

“何庆。”

“欸。是,奴才在。”

“你亲自去传话,这不是朕的口谕,意思到了就行,不用逐字逐句的。”

“是是,万岁爷的意思。奴才明白,明白。”

皇帝见他那副乖觉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理着袖子口,拿惯常那副道貌岸然,竭力掩着里内的心虚,跨着大步子,出翊坤宫去了。

***

南书房的值房内。

十二,马多济,并王授文程英几个人各自候着。曾少阳引着宫女进来给他们添茶。青碧色的茶汤入盏,王授文却没有心思饮品。一旁的马多济也皱着眉头,一双手纠搅在一起,不肯出声。

程英和十二在议论直隶学台的事,正说得热火朝天,晃眼见王授文坐在禅椅上一言不发,便抬手止了话,上前道:“王老在想皇贵妃的事……”

王授文一怔,忙端起茶盏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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