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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裴秉元方方离家回到国子监数日,便托人送出了一封信,交给林氏,也不知里头写了甚么情深情长的缠绵话语,林氏看了,一连好几日,脸上都有红光,见谁都是喜笑颜开的。

裴少淮见了,心里暗想,别看这景川伯爵府府邸修建得气派,令寻常人家羡慕不已,可住在里头,长此以往,更像是被封在一座孤岛之上。有时候,推开府邸大门,出去走走看看,不拘泥于数尺之地,未必不是件好事。

不管是长姐裴若莲,还是父亲裴秉元,照目前来看,是过得愈来愈好的。

光虽微微,亦可照明。

……

裴少淮既已六岁多,便也意味着,距送长姐出嫁已过三年有余,二姐裴若兰年近及笄。

伯爵府内再次忙碌起来。

林氏有上次的经验,这几年又一直在操持府上诸多事务,加之,伯爵府银两收支比几年前好了许多。是以,这个及笄礼于她而言,并没什么难处。

不过,林氏却有别的想法,她笑盈盈对老太太道:“近来戏楼扩建,郊河外的几个庄子又赶上秋收,兰姐儿及笄这样的大事,儿媳是断不能脱身的,又怕忙极有所疏漏。不若这样,除了叫母亲在后头指点着,也让沈姨娘和竹姐儿帮帮儿媳,一家人有商有量的。”

裴少淮跟在母亲身旁久了,了解母亲的性子,深知母亲做这样的决定,有她的考量。

一则是,裴少淮曾听到大舅指点林氏道:“水满则溢,你要适时松松手。”林氏如今早把整个伯爵府摸得通透,面对这么一大捧沙,若是想牢牢握紧,只会细沙四溢,对自己并无好处。倒不如松松手,任其从指缝漏一些出来,才能捧得长久。

伯爵府里里外外这么多事,林氏根本忙不过来,倒不如将那些不大不小的事,交给逢玉轩这边来办,自己落个轻松。再则,沈姨娘这么多年都规规矩矩的,做事得体,一对儿女又教养得好,眼瞧竹姐儿、津哥儿越来越大,岂能叫她每月只守着那些例银过日子?

二则是,兰姐儿虽改进不少,毕竟心里不愿不服的,与林氏关系一直紧张。因沈姨娘曾伺候过兰姐儿生母,兰姐儿与沈姨娘相处得反倒不错。

有些事,林氏不想也不愿与继女拉扯纠缠,倒不如通过沈姨娘这个中间人,妥善办了。

裴少淮认为,娘亲这样的做法是大家皆好的。

老太太听了林氏的提议,赞誉她有当家主母的气度,点头同意了她的想法。

老太太都发话了,沈姨娘自然应下,道:“奴婢从前只是个伺候人的,竹姐儿年岁也还不大,如今跟着办这样的大事,还望老祖宗和大娘子多多指点教导。”

沈姨娘身旁的竹姐儿喜色难掩,早已跃跃欲试,也款身行礼道:“谢祖母和母亲给竹儿跟学的机会,竹儿一定用心学习,不辜负母亲的一份好意。”

经过两三个月的筹备,兰姐儿的及笄礼如期举办,一如当年莲姐儿那般风□□派,衣制和钗冠都是极好的成色,在诸多伯爵府中,不曾多让。前来观礼的贵妇人们,数量比之前莲姐儿的及笄礼上,要多出了许多。

主宾们夸赞伯爵府办礼办得好,又夸兰姐儿体态相貌不输长姐。

及笄礼后,逢初一这日,裴秉元休沐归来,一家人用膳完毕,林氏见气氛和洽,便提了一嘴:“官人在国子监里识得许多同仁、学官,若是闲暇时候,也打听打听哪家有适龄的好儿郎,家里头这几个丫头,年纪都不小了。”

好意让裴秉元替兰姐儿找个徐家那样的好夫家。

谁知兰姐儿并不领情,冷了脸,道:“不劳夫人急着找人家把我嫁出去,这京都城里的勋贵人家,多的是女子十八岁才说人家。”说得好似是主母急着把她赶出家门一样。

一句话把林氏的好意踩得细碎,令林氏讪讪,终究是她高看了兰姐儿,十分后悔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些话。

裴秉元放下筷子,斥责道:“年纪越大,反倒越不懂事。”

老太太则打圆场,道:“你这孩子,你母亲也是一番好意。”又对裴秉元道,“世珍说得在理,你在书院里,该好好物色物色。”

裴少淮见母亲受了如此委屈,心中甚是不快,觉得兰姐儿不识好人心,无怪一意孤行落得那样的下场。又想,她这样的脾气,若是不吃教训,不撞得头破血流,恐怕难以回头。

他内心是极矛盾的。

唯有一点,他不想让全府的人,要为兰姐儿的错买单,这是不变的。

裴少淮身为男丁,不好下场说些甚么,只好朝身旁的姐姐使了个眼神。

姐弟心有灵犀,英姐儿当即意会,替母亲说道:“二姐倒也不必如此敏感,横竖这家里不止二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许是娘亲替我和竹姐姐谋长远呢?”

一句话噎住了兰姐儿的嘴,气得她独自回了自己的阁院。

原本和和气气的氛围,也被她闹得冷了场。

……

……

残雪消去春风细软,潇潇细雨天微寒,冬梅已尽,到了柳枝渐绿的时节。

又是一年春日。

淮哥儿、津哥儿都已年满七岁。

这日,开堂之前,兄弟二人翻看唐诗解闷,看到“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3]”一句,都很是喜欢,又想起明日是十五休沐,便商量着,明日要一同出去踏春看景。

“光是看景许是不够的,那香酥丸子和小香鱼,要多带一些,还不能叫母亲知道了。”淮哥儿提议道。

“四姐姐熬的甜茶也要带上一壶。”津哥儿补充。

“再叫长舟从庄子要些落花生,盐水一煮,带上两包。”淮哥儿又道。

“那我让小娘再做些点心。”津哥儿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又道,“这些应当够了罢?”

淮哥儿点点头,道:“只需不叫三姐四姐知晓,光我们兄弟二人,是够了。”

津哥儿顿时泄气垂首,道:“岂能绕得过她们两个,咱们还是多带一些罢,别叫我们没吃上,倒让她们吃饱喝足了。”

“是矣是矣。”

兄弟商量着商量着,开堂的时辰便到了,等了半刻钟,仍不见曹夫子的身影。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曹夫子是个守时的人。

淮哥儿问道:“曹夫子昨日有说今日休堂吗?我记着,好似没有。”

“并无。”津哥儿记忆力好,断不会记错,又道,“曹夫子不会记错了,假以为是今日休沐罢?”

“不知道,咱们继续读诗卷,再等等罢。”

又过了一刻钟,淮津兄弟二人没能等来曹夫子,却等来一脸愁容的祖父。

裴少淮不知何事,遂问:“祖父,曹夫子呢?”

“方才与我请辞了,唉——”裴老爷子长叹一声,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愁,道,“曹夫子说,以他的本事,教不了你们兄弟二人,让我另请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