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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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裴少淮的选择之一,可也被他否决了——生辰上送轮椅这样敏感的物件,万一惹得夫子念及往事,触及心头伤,反倒不美。
这新轮椅,还是挑个时当的时机,再给夫子送去的好。
既是送礼,心意只是一方面,亦要投其所好。裴少淮跟在夫子身旁学习数年,知晓夫子还有一个喜好——收藏大家画作。
当朝许多作画大家里,段夫子最喜欢的一位,当属京都郊外芒山观里的吴老道,技法细腻,用色大胆,最善静中取动。
只是,这老道亦是个脾气古怪的小老头,正是为了避着世人,才入观为道的,若想得他的画作,只能凭一个“缘”字。
金钱权贵皆无所用。
裴少淮决定去试上一试。
……
芒山观筑在半山上,爬上去一趟,并不容易。裴少淮休沐两日,爬了三回,幸得以见到了吴老道。
他知晓吴老道的规矩,所以不敢入观打搅,也没有催着小道士前去通报,而是守在道观门口,盘坐在石板上,边等边背诵书文。
这日,吴老道提着竹篓长竿要去钓鱼,故此,见了裴少淮。
吴老道出来就道:“你这小童,要读书上别处去,在我门口守了两日,你想做些甚么?”
“给先生添扰了。”裴少淮规规矩矩作揖致歉,述明来意,道:“小子早闻先生大名,是来求画的。”
吴老道笑了,见他年纪小,觉得有趣,道:“来向我求画的人多了,却鲜有人能带走寸墨,我瞧你有趣,想听你说说,缘何求墨?”
裴少淮如实道:“小子的老师过生辰,小子替老师求画。”
“原来又是一个拿我画作去巴结他人的,好没意思。”吴老道一下子没了兴致,提起渔具顺着台阶往下走,边走边道,“我看你年岁小,不同你计较,你早回去罢。”
拒绝了裴少淮。
“老师说过,先生的《采荷》,妙不在荷,亦不再那半舟,而在仓皇而出的河鹭。”裴少淮在老道身后道,“老师是真的喜欢先生的画。”
吴老道往下走的脚步停住了,显然,这句话说进他心里了,反问道:“他是个懂画的,既如此,他为何不亲自来求画?”
裴少淮娓娓而道,说明了夫子的不便,最后道:“夫子于我有蒙教之恩,小子心切,故此莽莽来了,还望先生体谅。”
“你可知,我画得最多的,是险山奇木。”
“小子知晓。”
吴道子问:“你的老师既是因山而疾,缘何还要求山图。”
裴少淮应道:“夫子言,错不在山。”
吴道子继续快步往下走,半晌,才远远道:“下回休沐,再来取画。”小老头清亢的声音,在山里回响。
“小子谢过先生。”
吴道子石阶小道上挥挥手,不一会,树木掩住,不知去了何处垂钓。
半月后,裴少淮拿到画作——半部青山苍翠,半部山石险峻,却融成了一体,石壁上,一棵苍松牢牢抓住山石,可见盘根交错,又见郁郁葱葱。
裴少淮再次叩谢吴老道。
吴老道言:“快去罢,可不兴再在道观门口背书了……我最怕,就是背书了。”有趣得很。
……
……
段夫子生辰那日,他所教过的学生——徐望、徐瞻、徐言成,裴少淮、裴少津,还有最年纪最小的小言归,一一上前叩头贺寿,送上礼件。
只有徐、裴两家人,未请外人,自然也没那么多讲究。段夫子每接到一件礼物,便拆开同大家一起分享,不再像往日那般严肃,脸上一直笑呵呵的,很是高兴。
不管是徐瞻送的梨花醉,津哥儿送的手握玉貔貅,还是小言归亲自捏的寿桃,他都很喜欢。
裴少淮送上一幅画,段夫子徐徐展开,才看一半,未露落款,他便认出了这是吴老道的笔法,啧啧赞叹道:“难得难得,竟是吴先生的大作。”
展开全图,看到是苍松倚山图,忍不住叫所有人来同他一起欣赏,滔滔不绝地点出吴老道的笔法画技是何等巧妙恰宜。最后,段夫子将画交到老阿笃手中,让他挂在书房最中间,以便时时观摩。
学生们送礼完毕,夫子自然是有回礼的。
裴少淮上前,段夫子取了一本书卷,递予他,道:“书读万遍始筑基,你已把四书五经背完,总算筑基完成,可以往上一步矣。”
“谢夫子。”
翻开书卷,只见里头,左边是历届一甲进士的文章,右边是段夫子的朱笔圈解,文章妙在何处,一目了然。再往后翻,则是夫子自己写的文章,每一篇都是仔细揣摩而得,字字句句皆精巧,内有玄机。
裴少淮只是略略翻看,已知其珍贵,若是回去细读,只怕更受启蒙。
无怪徐望、徐瞻两兄弟如此厉害,光是夫子、教材,已经领先他人一步了。
轮到裴少津了,段夫子送了一本翻印的画册,道:“天下学问,非字句而已,你且观此画册,结合平日所见,感悟其意境,每三日交来一篇文章,我再有话同你说。”
“谢夫子。”津哥儿高高兴兴领回课业。
徐言成紧接着上前。
裴少淮的书,裴少津的画册,夫子都拿了一本给徐言成,最后还搭上一幅字,上面疾笔写着个“慎”字。
段夫子道:“言成言成,成出自口,败亦出自口,往后,于外人前,你要谨言慎行,不可莽撞。”
“是,夫子。”
徐言成“满载而归”,同两位同窗打趣道:“我就知晓,不仅是课业,就连礼物,每回都是我最多……值矣,值矣。夫子叫我少说话,不过,你们俩不是外人,可以多多益善,在你们跟前说得多了,我自就没力气在他人面前胡说八道了。”
令淮津两兄弟哭笑不得,三人自然又是相互打趣一番。
贺寿完毕,徐瞻问起,道:“段叔,这三个小子如今的课业学得如何了?”
段夫子应道:“来年的童试,皆可占个数了。”他说的是“占个数”,而非试上一试,这份信心,既因为三个小子机智聪慧,天赋不凡,又因为段夫子对自己的授课,有足够的的把握。
童试,即县试、府试和院试。
徐瞻有些吃惊,又有些高兴,他与长兄徐望,直到十三岁,段夫子才点头,同意他们去参加童试。果真是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