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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谦谦有礼从裴少淮手中接过小壶,给两兄弟指点了好几处细节,说得头头是道。

店里的其他客人也跟着打趣说道:“小殷五爷平日里虽是个喜欢打秋风的,可相看茶具古玩是一把好手,有些功夫在身,小公子若有意要买,听他的准没错。”

小殷五爷听了旁人的话,对那“打秋风”的调侃不甚在意,把小壶交还到裴少淮手中。

听闻掌柜说裴少淮还有意要买些茶叶,小殷五爷从掌柜案上端了个雪绽茶盏,揭开杯盖置于裴少淮鼻前,摇摇手,道:“小公子,这春风吹成的茶叶嫩芽,杀青烧制成龙井,茶香清奇,甭管您是送老送少,选它自是没错的。”

面对这过于热忱的白面小生,裴少淮只当他是掌柜私下花钱雇来的托儿,并未太过理会。

不过,小殷五爷推荐的这两样,原就是裴少淮看好的,价格也合适,同预算差不多,裴少淮便拿下了。

究竟是听了人家的一番“推销科普”,出于礼节,趁着掌柜还在包装物件的时候,裴少淮拱手道:“谢殷公子的一番讲解,叫我等长了见识。”

“殷甚么公子的,折煞我了,裴小爷叫我一声殷五便好。”小殷五爷亦拱手回礼,又道,“两位小爷一身书生气,一瞧就是会读书的,天生戴乌纱帽的主儿,能在小爷们面前叨扰上几句,是我的福气。”

又道:“我家便住在前头回宁巷中,两位小爷平日里若缺个带路的,尽管寻我便是,这城里还没我不知道的地儿。”

裴少淮心性稳重,没被这一声声的小爷给捧了去,不再纠葛,带着津弟离开了铺子。

本以为此事就此罢了,谁知过了几日,裴少淮同津弟、徐言成出来,打算找个酒楼吃些好的,消遣一回,远远地又见这小殷五爷迎了上来。

“几位小爷想吃些好的?我倒是知道个好去处,那远香楼里,正庭里的睡荷开得正好,小曲唱的全是婉约词牌,琵琶声声如玉碎,读书人去那消遣再合适不过了,不若我带几位小爷过去一赏?”

裴少淮平日忙于读书,裴徐两府两点一线,极少出门,却连着两次遇见了这小殷五爷,回回都贴着上前献殷勤,天底下哪有这般巧的事?裴少淮不得不警惕。

裴少淮冷语一句“还有别事”便与津弟、言成走开了,不理会这别有心思的殷五。

又闻徐言成道:“前日我出门,也遇见他了。”

回到伯爵府,裴少淮找来长舟,说道:“长舟你到外头打听打听,看看这小殷五爷是个甚么人,他先前都跟甚么人打交道,家中靠做甚么过活,都打探清楚了。”

“是,少爷。”

长舟平日里除了伺候裴少淮,有时也管府上的采办,故此认识不少三教九流,隔日便同裴少淮禀话了:“回少爷的话,都查明白了。”

原来,这小殷五爷是个“帮闲”,也叫作“清客”。他原是个殷实人家里的读书人,考了秀才以后流连于各玩乐场所之间,学了一堆下流的门道,反倒把读书的本事给忘了。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在京都城里当起了帮闲,专门给各家的贵公子们溜须拍马,带他们去潇洒快活,顺道打秋风、领赏钱。

殷五久经江湖,又读过书,能说会道,插科打诨了得,在这一行当中自然如鱼得水,家中过得比早前还要风光一些。

听长舟说完,裴少淮心中已经猜想到七七八八。

帮闲们专挑富家子弟下手,尤其是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们,这样来钱最快。景川伯爵府虽顶着个勋贵的名头,却不是个阔绰的,徐家亦是如此。小殷五爷能选择的人家多而去,为何偏偏要选他们俩家?不得不叫人深思。

自然是还有其他甚么好处。

……

徐家小贺徐瞻高中的这一日,裴家全家都去了,司徒旸也专程从练武场回来,带着兰姐儿和女儿一同去给连襟祝贺。

司徒旸带了两份大礼,都十分豪气,言道:“这对牛血珊瑚珠串是我老子让我带来的,这块于阗玉才是我们夫妻的心意,姐夫,我是个鲁莽人,不懂读书人喜欢甚么,你莫要见怪。”

“妹夫见外了,我很是喜欢,快请进。”徐瞻笑谦谦说道。

这一对连襟对比着实有些明显,一个是温和谦谦的读书君子,另一个是身姿矫健略带些痞气的将门之后。

裴少淮见到司徒二,当即找他去了后院小亭里,说是有话同他说。

“怎么几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这么多,上回同你说的读书人的事,你可千万别忘了。”司徒二说道。

裴少淮却顾不得同司徒二开玩乐,神情认真说道:“我与津弟这几日出门,连着好几次碰见殷五了。”

此话一出,司徒二当即收回了嬉皮笑脸,神色一凛若有所思,问道:“你没有被他忽悠了去罢?这个家伙无利不起早,哄人的话术很有一套。”

听司徒二这么一说,裴少淮知晓自己问对人了,他说道:“我若是被他哄了去,哪里还会在这里同你提及他。”

司徒二不好意思,讪讪笑笑,自嘲道:“也对,小淮你确实是要比我长进不少的,不会像我一样轻易被人哄骗。”

司徒二刚从乡下老家被接回将军府的头几年,年岁小,心性也不成熟,好玩乐,加之在将军府里过得不如意,很快就被帮闲们拿下了。

此后流连于各大酒楼之间,日日吃喝玩乐,不思上进,坏名声就是这么来的。

如今他已成婚,长进了许多,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故此当司徒二听闻殷五的名号时,他一下子警惕起来,生怕淮哥儿跟自己一样,被那些坏心思的帮闲们给带偏了。

裴少淮又道:“依裴家的实力,加之我与津弟极少出现在酒楼里,尚不值得他注意到我,像个狗皮膏药一样主动贴上来。”意有所指。

“也是,你们家确实不如我们家有钱……”司徒二打趣道,但马上又认真过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担心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指使他的。”

司徒二并不傻。

“能查得出来吗?”

司徒二笑笑道:“那些帮闲都是些只认银子的下九流,只要银子够,哪有问不出来的话,只不过是要按他们的规矩,不能明着面里去问罢了。”

又道:“你只管安心读你的书,好好准备下个月那甚么考试的,这件事我来替你查明白。”

“那我就先谢过姐夫了。”

“哪里的话,走走走,咱们进去喝酒。”

“我不会喝酒……”

“不喝酒也行,我喝一盏酒,你喝三盏茶,不算欺负你罢?”

“……”

徐家庆贺结束以后,司徒旸与兰姐儿回到将军府,寝房里,司徒旸把殷五的事同妻子说了。

兰姐儿眉头一皱,问道:“是谁家这么歹毒的心?”伯爵府这几年好不容易起来一些,十分不易,她是知道的。

“过几日就知道了。”

司徒二又问:“这几个月,那个恶婆娘可还曾叫你站规矩或是为难你?”

“倒是不曾为难我。”兰姐儿应道,又露出无奈之色,道,“总不过是天天盯着我的肚子,或是换着花样同我说,要替你纳妾给将军府开枝散叶。”

说着,兰姐儿有些恼了,言道:“你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回来一趟,这事能怪我吗?你要是也想纳妾,纳十个我也不拦你。”

“瞧你说的这是甚么话,你一个我都疼不过来,哪有心思哄其他的。”司徒二凑到兰姐儿跟前贱不呲咧地哄她,恁高大威武的人,在兰姐儿面前服服帖帖的,又道,“悠悠,我现下不是回来了吗?这回我待好多日……”

开始不安分起来。

兰姐儿推了推司徒二,问话道:“那兵策你背好没有?”

“上次回来不就背过给你听了吗?”

“你今日把文章给姐夫看没有?”

“呦,我只顾着跟小淮说话,把这事给落下了……”

兰姐儿点点司徒二的脑袋,说道:“你咋不把耳朵也给落下了。”

司徒二却不管不顾了,嬉皮笑脸的,一口吹灭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