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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淮趁此把昨天夜里的猜测和父亲说了,裴秉元先是惊讶,仔细一分析,又觉得事事吻合,言道:“若真如淮儿所猜,这燕承诏也算年轻将才了。”治理镇海卫恶行有望。

“如此一个心思深沉,兵行于计的人,当真会为了张尚书的几句话,便要见我一面?”裴少淮问,又自言道,“孩儿觉得未必……此番恐怕是试探多于见面。”

试探裴家的本事和态度。

燕承诏显然比其父亲更会未雨绸缪、经营功名。

裴秉元点头,道:“试探也只是试探,他不敢乱来。”

二人由漕运码头登上虎头宝船,在船房里见到了燕承诏。

船房壁上悬挂着小黑山岛的地形草图,房内还请来了几个太仓州的老渔民,老渔民们你一嘴我一嘴地说道:“岛上皆是碎石壁,四面环高坡,大船只根本停靠不了,还容易撞上,损毁船体。”

“岛上长了许多杂木,密不见缝,根本没办法开垦种粮食……附近渔民只有突然遇到大风大浪的时候,不得已才会登岛躲避。”

寥寥数语,房内众人对小黑山岛有了大致的了解。

渔民退出。

燕承诏开门见山道:“此番请裴大人和裴少爷过来,一来是感谢裴大人的配合,二来是想与裴大人商议攻打小黑山岛之事。”

原来,那日裴秉元将犯人移交燕承诏后,燕承诏问出了不少东西,顺藤摸瓜,找到了水贼的老窝。

水贼头目被抓后,对去岁遭到镇海卫“背叛”一事怀恨在心,非但供出了他与镇海卫勾结的事实,还供出镇海卫与东瀛倭寇往来的秘密,言道:“我铁九要死,他蔺所贵就得垫背!”

水贼头目把安插在倭寇里的眼线供给了燕承诏,希望燕承诏放他妻儿一条生路。

众多线索织成一张网,燕承诏排兵布阵有条不紊,才有了后来的这些事。

裴秉元应道:“总兵大人言重了,下官替太仓州百姓谢总兵大人密信提醒,城内提前防备,全城百姓安然无恙。”

随后,房内众人商讨出兵攻打小黑山岛、抓捕余寇之事。

副总兵言道:“总兵大人,南巡水师听帅号令,总兵一声令下,夺岛杀敌,岂会怕数千穷寇?”

倒不是这位副总兵鲁莽,而是上岛杀敌割耳可以换算军功,水师人数众多,形势占优,将士们都跃跃欲试。

打仗也讲究士气,此时士气正盛,定不会有败仗的道理。

燕承诏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言说,而是转向裴少淮,鹰眼稍作打量,后问道:“裴公子如何看?”

裴少淮一心读书,除了去岁和父亲一起商讨抵御水贼,平日里从未实际插手过兵家打仗之事,若说见解,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他知晓燕承诏是在试探他的本事,故行不露怯,沉思后大胆道:“昨夜大胜倭寇,船上又粮饷充沛,总兵大人何不先犒赏水师,吃饱喝足以蓄力,静观岛上之变?”

又道:“岛上杂树丛生,不妨先饿他三两日,此乃兵家所言‘以逸待劳’也。”

《孙子》有言“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裴少淮以为,穷寇已经躲进岛上,潦倒至极,水师们养精蓄锐,何愁不能敌之杀之?

裴少淮继续道:“孙子还有言‘高陵勿向,围师必阙’。一来,小黑山岛居高临下,显然正是‘高陵’,将士们贸然登上,居下杀敌,要费平日数倍之力……胜则胜矣,只怕损失兵力惨重,得不偿失。”

“二来,围师必阙,若是死死包围住小黑山岛,余寇们觉得毫无生还机会,难免破釜沉舟,短兵相接拼个鱼死网破,倒不如留给缺口,让他们觉得尚有冲出包围的可能,届时斗志涣散,余寇们纷纷从缺口仓皇出逃……总兵大人只需在缺口外暗守,自可一网打尽。”

“攻敌于力,不如攻敌于心。”

“在下一介学子,未曾历事,此番言语皆由兵书所得,难免浅薄,望总兵大人慎重听取。”

言下之意是——既是你问我的,我便大胆说了,若是管用,这名声我便收了,若是不管用,也是你堂堂一总兵让我一介学子说的。

燕承诏眉尖微微一挑,他省得裴少淮的主意,偏偏裴少淮说的又与他不谋而合。

出于兵力损失的考虑,燕承诏昨夜才没有贸贸然登岛追敌。

张令义果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这裴家后辈是极有潜力的。

燕承诏略作沉默后,下令道:“下令犒赏,养兵蓄锐,围师必阙。”这是认可了裴少淮的意见。

副总兵和其他将官退去,继续商讨具体对策。

房内唯留燕承诏和裴家父子,燕承诏言道:“裴公子好谋略。”

“替燕总兵说出口而已。”

燕承诏望向裴秉元,态度这才软了下来,含蓄言道:“燕某过往确有过失之处,然某已分府另居,安平世子是安平世子,辅国将军府是辅国将军府。”

裴秉元应道:“这是自然。”又道,“不过这跟伯爵府似乎并没有甚么关系。”

裴少淮心中大赞父亲的回应。

于公可以,于私不可以。

“这便够了。”燕承诏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