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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裴少淮一点就通,沈阁老暗自感慨,果真是邹阁老看中的年轻人,于是又多说了几句,道:“你也不必太多忧虑,左右你入翰林后不过一修撰,再如何也不至于将你怎样……借这几年,你好好学本事。”

“学生明白。”裴少淮道,“学生再谢座师提醒。”

裴少淮能够察觉到,沈阁老的帮助和提点,未必如邹阁老那般纯粹,但此时此刻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

“你且回罢,仕途之初,想来你的师者、长辈还会指导你。”

“是,学生告退。”

归去路上夜色寥寥,车轱辘声咕咕响,木制车轮循着一寸深的青砖痕辗转向前,今夜风大,驾上的灯笼点燃又被吹灭,唯有车厢内亮着。

裴少淮问道:“张管事,借月光可看得清路?”

长舟限着马匹的速度,应道:“少爷,只要循着青石路上的车痕走,就偏不了道。”

裴少淮本有些絮乱的心情,一下子通明了许多,他想起了苏老洵解释三子名字含义的那番话:“天下之车,莫不由辙。”

辙,车痕车道也。

世人只知轱辘转,不知车痕深。总要俯身做了实事,有了实实在在的功绩,才能有这道“辙”,这一点上,裴少淮理应向父亲学习。

裴少淮想明白了为官之初应当做些什么。

……

翌日,裴少淮领新科进士入朝,上表谢恩。

归来后,殿试之事总算告一段落,可以舒心歇上一阵了。

几日之后内阁、翰林还会操办一场馆选,一二三甲进士皆可报名参考。裴少淮需要“例行办事”参加馆选,却只是走个过场,因为一甲三鼎是规定了要入翰林的。

状元赐翰林修撰,从六品官。

榜眼和探花赐翰林编修,正七品官。

等于说裴少淮一入翰林便负责掌修国史、实录,记载天子言行,官职介于编修和侍讲之间,是翰林院的中等官员。

争当庶吉士的,是二三甲的进士们,数额不多,历届不等。

这日晨醒,天微凉微亮,裴少淮熟悉地从榻上起身,着衣袍后来到案前,翻出书卷诵读,读到论语“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时,心间有些文意,打算写一篇文章。

可当笔尖落及宣纸,写了一撇一捺,手腕又悬停了。

裴少淮这才醒悟过来,他已经科考完了,再无需以文章取胜了。

裴少淮笑笑,未等墨迹晕开,赶紧继续行笔。

文章为己不为人。

天大亮,用过早膳后,长帆来报,说是江子匀江老爷前来拜访。

“快请进来。”

会试、殿试以来,两人屡屡相见却没有机会好好聊一聊,正好趁今日一叙。

闲叙之间,自有许多心窝里的话要说,裴少淮问道:“后日的馆选,子匀兄准备得如何了?”

江子匀笑笑,摇摇头,豁达而不见无奈之色,说道:“有负淮弟厚望,我不打算参加馆选了。”他选择直接外派为官。

江子匀解释道:“且不论馆选何其之难,要预先各处打点,能有阁老、翰林赏识。馆选之后,即便侥幸能成为庶吉士,半年观政,三年学习,等到散馆之时,又是一番比试、比较……淮弟也知晓,如此不比学识而比人脉、历练、见识的事,我不仅不占优,甚至可谓落于下乘。”

“如此一想,何必再来来回回继续在考试上磋磨呢?”江子匀继续道,“还不如安心外派为官,若能为民做些事情,积攒几分功绩,这才是我傍身之所在。”

裴少淮了然,庶吉士是一个虚职,相当于翰林院的“实习工”,前途虽好,却十分难入,散馆时还前途未卜。

既不是实职官员,便没有俸禄,只得浅薄的补贴资助,每月每岁皆有内阁严格考核。

并不适合于江子匀。

“只怕子匀兄会不甘心而已。”裴少淮说道。

若是不试上一试,他日回想时,兴许会心生悔意。

江子匀已是深思熟虑,应道:“没有什么不甘心的。天时地利人和,方得我今日的二甲第七十七名,若不是殿试考了民乱民生,我估摸都不知道该如何下笔……现下就是最好的归属。”

“子匀兄能想通就好。”

“祖母年事已高,我也该抓紧时日让她享享清福了。”江子匀道,“不说这些了,今日来是祝贺淮弟的,恭贺淮弟直达翰林。”

家有老人,孙子亲奉,若是老人家哪日仙辞了,江子匀还要回来守孝三年,他没有太多功夫耽误在考试上了。

大家都由科考这条路进来,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出路,也有不同的机缘,裴少淮这般想。

送完贺语,江子匀便告辞了,归家等待朝廷的委派,此一见既是祝贺,也是预先“辞别”——倘若外派得极远,山重水复,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只能在信件中相互言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