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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过誉了。”

乔允升整理方才所记文稿,同裴少淮确认了那几个机具的名称,言道:“你也省得你三姐的性子,她心中若有了想法,必定付诸于行……种棉花做纺织这件事,她是认真的,说是再考虑考虑,实际已经拿定了主意。”

乔允升也有自己的打算,他笑道:“我打算先帮她找到这些机具,再从江南请几位精通种棉、织布、染布各道工序的师傅来京城,来年春日在官庄里种上几十亩棉花试试,让她积累些经验,也免得她这段时日一直心心念念的。”从无到有,此事并不容易。

“要找织棉机具不难,津弟他们就在太仓州,姐夫只需修书一封,津弟自会办妥当,把师傅、机具送回来。”裴少淮建议道。

“好主意,差些把少津在太仓州这事给忘了。”乔允升有些不好意思,又说道,“今日叨扰内弟了,再次谢过内弟。”

乔允升总是这么谦逊有礼。这不是见外,而是乔允升性子本就如此。

裴少淮心想,在这样的世道里,三姐夫作为男子能够这样默默支持三姐的想法,实属难得。

默默支持不是什么都不做,三姐夫的做法更想一个“贤内助”。

兴许正是南平伯爵府这样一个特殊的府邸,让三姐可以免于应付琐事,所以她能看到更多,想得更远。

三姐和三姐夫回去了,但裴少淮思绪未断。

三姐想要撕开的这个口子,可能会给大庆的纺织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远见也是顺势而为。

……

苏州府城南邹府,还是荷花池上石亭里,又是一年暮春东风来,柳条依依,南居士老夫妇依旧一人看书一人作画。

变的是,春风所渡的少年郎已经入朝为官。

所幸的是,又有两名气正心明的青年,虚心来听邹阁老的教导。

这日,少津与言成带着两个小檀木盒,又来拜访南居士夫妇。

分别把两个木盒推到老人家跟前,少津保持神秘,笑道:“邹阁老、邹老夫人,这是大哥从京都专程送来的,不如现在打开看看。”

“我倒要看看状元郎准备了什么好物件,值得你们替他这般卖关子。”邹阁老笑呵呵道,顺势打开了盒子锁窍。

日光透过柳树枝,斑驳照在石桌上。

邹阁老看着整齐摆在盒中的五枚银币,一瞬便定住了,笑嘻嘻的神情顿住化为严肃,目光锁在银币上,喉结微微颤动。

邹老夫人没打开自己的盒子,凑过来看,只一眼也定住了。

这一套银币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

半晌,邹老夫人劝慰邹阁老道:“北客小友特意把银币送来,是想叫你高兴,不是叫你这样一言不发。”

“对对对……要高兴才对。”邹阁老抹抹眼,仔细读了裴少淮写给他的信,才抹干的眼又热泪盈眶,道,“好,真好……”朝廷很快就会发行这套银币。

他在朝时未竟的事业,北客小友走出了第一步。

又看那些精美的图案,邹老夫人言道:“这样细致的纹路,竟也能镌刻在银币上。”她越看越觉得“长河入海”像是她送裴少淮的那幅画,经过化简而成。

邹阁老同裴少津、徐言成说起往事,他言道:“我最是惭愧的一件事,便是身在户部尚书之位,却未能阻止朝廷大量印发宝钞。每多印一张宝钞,便等同于空手偷走一个百姓半年的收成,以至于朝廷失信于民,一贯宝钞只值几十文钱,甚至无人肯收肯用。”

宝钞几近沦为废纸。

他愧对他的官职。

等到朝廷稳定了,他也已入阁,邹阁老想要设法挽救朝廷宝钞,结果身陷党争,所提谏言不了了之。

所以当他看到新的银币才会那么激动。

邹阁老的目光落在裴少淮的信末——

“晚辈能够谏言成功,非晚辈见识何等独到,而是沿着南居先生曾经铺好的路,走完了最后一步。”

若非邹阁老在位时已经打好基础,岂会裴少淮一提铸币权,天子就同意了呢?

天时地利,裴少淮在恰好的时机,重提“旧事”,这份功劳不是他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