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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房子是九脊顶,显得尤为高阔,深夜里,伴着殿外窸窣的虫鸣声,殿内寂静,仿若些许的动静都能被扩大。

楼宇兴望向裴少淮,夜里灯光偏暗,裴少淮站得远看不清楼宇兴的神情,但他想,一定是带着些轻蔑之意的。

楼宇兴问道:“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仿若是他抛下一枚钱,裴少淮就应当扑上去捡起来一般。

裴少淮默声。

抛开朝堂上的政见不和,抛开南居先生的关系,裴少淮都不可能与河西一派沆瀣一气。楼宇兴太高看自己了,眼下不是皇帝要依赖他和河西士子,而是他要依赖皇帝——

皇帝若是愿意继续宽容他,留他几分薄面,他则可以安然身退。皇帝若是受够了,任凭你曾有泼天的功绩也不作数,只会让皇帝愈发觉得压抑,届时要治罪何恐没有由头?

不知道是皇帝平日里太过仁慈,还是楼宇兴习惯了这般霸道,抑或是楼宇兴手里还有其他掣肘皇帝的牌,竟让楼宇兴能如此理所当然。

裴少淮的默然,让楼宇兴不喜,他轻“哼”了一声,言道:“你莫不是以为,仅凭裴家的爵位还有姻亲关系,就足以扶持你在朝廷上立足?更何况文与武本不相容。”

楼宇兴端起茶水,闲然呷了一口,又道:“京外,十个知县都抵不了一个知府,在京中,也是一样的道理。”

裴少淮的久久不应,反倒激起了楼宇兴的求胜心,他放缓了几分语气,劝说道:“年轻人气盛,也是常有的事。你是科考出身好,起步又早,若是后续能有人给你引引路,替你将想法付诸于行,以你的资质、才华,二十多岁的侍郎也不是不可能。”

二十多岁的侍郎,就算是干熬,也能熬到入阁了。

“我这般说,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罢?”楼宇兴再次问道。

裴少淮现在没必要与楼宇兴硬碰硬,故作揖后应道:“正如大学士所言,下官年轻气盛,想自己闯一闯,不撞南墙不回头。”

拒了楼宇兴的拉拢,但没有故意去激怒他。

又道:“大学士若无其他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楼宇兴没有出声,闷声挥了挥衣袖,示意让他出去,面色沉沉。

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只怕裴少淮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

武英殿外,裴少淮走在曲折穿廊上,今夜风大,带路的内官提着的灯笼被吹灭了,只能借着忽明忽暗的月光认路。

裴少淮心想,抱团取暖本是凛冬严寒里的生存之道,用之于朝堂上只会相互消损、自取灭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朝堂上谏言原意是理越辩越明,可若掺杂了私心,则不为“辩”,而为“搅”,水越搅越浑。

天上乌云片片掠过,明月忽而被遮,忽而又显。

云遮月桂能几时,玉盘悬空古与今。

裴少淮今夜拒绝的,不仅是楼宇兴而已。

脚下穿廊依旧忽暗忽明,但裴少淮心间已经通透。

……

……

三日当值结束,裴少淮与同僚交接后,收拾好篮子出宫回府。

他在宫门外遇见了燕承诏。

这回是裴少淮先打招呼:“燕缇帅不是时时在值吗?怎有闲暇出宫?”他与燕承诏之间虽不算好友,但至少合作过,打声招呼还是应该的。

燕承诏素来骑马,今日却备了马车,车帘布颜色低调,裹得严实。

燕承诏见是裴少淮,遂应道:“在值也分宫内在值和宫外在值,南镇抚司的人只要还活着,就算在值。”

裴少淮心底暗自诽谤,偷溜出宫还说得这么名正言顺,又想,南镇抚司真是好呀,活着就能算工时。

他寒暄问:“燕缇帅这是准备去哪?”想到燕承诏不是普通人,不能像寻常人一样寒暄,裴少淮又抱歉道,“是我失语了,我不该打听的。”

“我去听戏。”

半晌,燕承诏出于礼节,客气多问了一嘴:“裴大人要一块去吗?”

这位神秘的燕缇帅唯一的喜好就是听戏,裴少淮岂好意思跟着去打搅,应道:“家中还有琐事,恐怕要辜负燕缇帅盛邀了。”

二人作别,各上了各的马车。

……

几日后,裴少淮梳理完当值掌记的文稿,将之缩短至一千余字,整齐誊抄后,送去翰林院交差。

只有侍讲学士、大学士过目后,这篇纪实才能归入典藏。

邹侍讲的衙房一如既往地整洁,旧书卷的尘土味中掺着浓浓的墨味。

邹侍讲在读稿,裴少淮静待一旁,半刻钟不到,邹侍讲颔首道:“叙事清晰,用词精准,无需再改矣。”

在他这是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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