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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承诏点头,问道:“对家既已经退出闽地,咱们是不是该好好清账了?”之前迟迟没有动手,是不想打草惊蛇。

再者说,那夜冲闯燕府的死士,与三大族皆有些干系,若不好好清算,燕承诏岂咽得下这口气。

“确实是时候了。”裴少淮应道。

不单单清算旧账,还有翻入新章——长长两年,纷乱复杂的闽地终于铺出一片净土,开海的圣旨也该见世了。

不能因为蛇跑了,就耽误了手上的正事。

把百姓制作的商品送到更远的地方,为大庆运回更多的粮食,抵御长冬,这是一件不可耽搁的事情。

“那你我分头去办?”

“好。”裴少淮应道。

燕承诏负责料理、抓拿林陈上官三个世族,把他们手里的货给抖出来,裴少淮则负责处置货物,颁布开海,施行船引之策。

燕承诏离开后,鱼线上的禾秆依旧没有动静,没过多久,裴少淮也收拾收拾,提着空桶归了家。

晚膳时候,裴少淮没有钓到鱼,餐桌上却端来了一道闽南炣鱼。

陈嬷嬷解释道:“姑爷没归来之前,燕府那边特意叫人送来的,我瞧着鲜活肥美,便送去了灶房。”

“这个燕承诏。”裴少淮苦笑道了一句。

杨时月见丈夫一脸“怅然”,便问:“官人,有何不妥吗?”

裴少淮自不会说这是燕承诏在嘲讽他钓不到鱼,打马虎眼道:“没什么,吃饭吃饭。”

……

……

翌日,上晌刚刚张贴出两道告示,没到午时,双安州里的几个族姓便敲锣打鼓欢闹了起来。

巷子里八仙桌拼组而成的流水席,一茬接一茬,再怎么大办也难表众人的欢悦之情。

两道告示——其一,双安州正式开港,民船商船渔船皆可自由进出往来;其二,需拿到行商船引,做正经买卖,依规上缴船税。

这出海港口,再也不是官商们的“天下”了。

百姓外贸讨活计,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只要开了海,让百姓有了生财之道,这船税该交自然要交。

虽然之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双安州可能要开海,当告示如愿以偿时,百姓们的欢喜未减半分。

很快,此事又传到了周边各县,传到了漳州府、泉州府,传遍了整个闽地。

德化县里,半夜三更里,匠人们无心睡觉,连夜烧红了火窑,把一批泥坯放入烧制,火光映在众人脸上,汗水里掺着喜意。他们知晓,开海了,路通了,这一个个的火窑,就算是连年不停地连轴转,烧出来的白瓷也不够明年卖。

武夷山上,寒露以后,立冬以前,此间采收的茶叶为“冬片”。茶农们小心翼翼采收完今年最后一批茶叶,而后开始封山,仔细伺候着这一山又一山的茶树,希望它们经过一个整冬的休整,能在春日长出喜人的新叶。

顺昌竹林里,一棵棵翠竹倒下,一场新雨后,又一棵棵新笋长起。一捆捆的竹片泡在池中,待它们泡散成丝,成了竹麻,才是制造“毛边纸”的开始。这连片的竹海,长不了庄稼,却靠着顺昌毛边纸的名号,养活了一批批的百姓。

除此之外,那些晒制鱼干、打造漆盒、编织草席、糊粘折扇……等等的小作坊,也在紧赶慢赶着。

所有人都明白,双安港开了,船只出去了,自己手里头的货品运送出去,只有不够卖,而不会卖不出去。

一辈辈的智慧积淀,使得他们对自己的商货有足够的信心。

……

大大小小各个族姓,纷纷前来寻知州大人,想请知州大人一起庆贺。

若是家家都去,只怕分身乏术,耽误了正事。

裴少淮明白百姓之喜,但他手上确有许多紧要事等着去做,只好一律避着不见,躲到了嘉禾屿上。

双安州齐、包、陈三族族长,不管是拦州衙还是拦裴府,都没能等到知州大人。

包族长把“气”撒到包班头身上,道:“包老三,你身为衙门捕快班头,怎么能把知州大人大人给跟丢了?还不知他去了哪,你让我怎么说你……”

包班头无奈,心里暗想,腿长在知州大人身上,他如何能跟得紧、拦得住。

……

燕承诏先后料理了泉州、漳州的林、陈、上官三个大族,罪不至于全族株连,但主枝死罪难逃,在朝官员一一入狱,整个世族便是“树倒猢狲散”,难以再复往日。

闽地生意,再无一家独大。

他们垄断积攒的货物,正好成了他们祸乱一方的罪证。

这批货物按市价放出来,各地的小船商们纷纷前来接手,欢喜得跟过年一般。

海上们得了货物,大庆朝的国库充盈了几分。

至于还坐在泉州府知府位上的谢嘉,燕承诏答应了裴少淮,让裴少淮最后再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敲打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泉州府府衙里,衙门红梁绿瓦,单看这院子,与顺天府衙相比也不逞多让。

富丽堂皇。

不知谢嘉花费了多少心思来建造这座府衙,也不知道这里吃进了多少民脂民膏。

只不过院子里却是散落了一地的杂物,无人收拾——同是一巢之内,岂有好蛋生?那些小官小吏,早被收关进了牢房。

终是一场空。

谢嘉自知大势已去,不逃也不惊,只坐守在府衙的高堂里,满地荒乱显得他身上的四品绯色官服尤为扎眼。

“谢嘉,有些话再不说,就说不出口了。”

裴少淮站在门槛外,身影映入堂中,正正把座上的谢嘉盖在阴影之下。

谢嘉还牢牢戴着那顶乌纱帽,他缓缓抬头朝裴少淮望去,忽而邪笑,一副输也输得得意的模样,道:“你赢了也是输。”

裴少淮竟然还想从他这里套出其他消息。

“裴少淮,以你的聪明才智,应当能想到……”谢嘉说道,“我既还能活着坐在这里,便说明,我并不知晓上头究竟是什么人……你说得对,我只是一条走狗,还是一条不知主子是谁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