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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时常做梦,从很久很久以前便开始了。梦境极其逼真,仿佛是重新活过的他。每一个梦里,他都随心所欲、自在杀戮。梦里的他喜欢折磨人,喜欢血气,喜欢被死亡与疯癫包裹充斥的感觉,除了这些事,他找不到任何能引起他兴趣的事。

梦醒后,他感到恍惚。

那是他,也不是他。他时常感觉自己不应该是现在这般模样,但让他成为梦里那个自己,他又似乎找不到理由与时机。

他的沉默对于临死的人来说,极其煎熬折磨。

跪在地上的人理智彻底断线,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神情癫狂,吼道:“我不怕你!”话说完,竟然四处寻找武器。

秦玦并不惊慌,他就像看戏般看对方崩溃,平心定气地道:“你为何要怕我?”他转动了一下眼珠,“哦,原来你杀人是为了享受惧意。”

对于秦玦来说,当天子不是为了享受权利,杀人也不是为了品尝惧意。他拥有绝对的自由,无所渴求,无所牵绊。这种状态让他胸腔时刻藏着黑洞,随时能将一切吞噬覆灭,无惧无喜,就连痛苦也无法感知。

直到有一日,有人为他过度的自由带来枷锁和束缚。

崩溃发狂的人朝他冲过来,秦玦侧身躲过,不费力地就制住了对方。

即使对方高大无比,在癫狂状态下的攻击危险性很高,秦玦也没有什么反应。他无法共情对方对死亡的惧意,也没有对杀意逼近的害怕,明明只需要喊一声就能立刻有人进来将对方斩杀,但他却执意要自己动手。

他扼住对方喉咙,对方不甘心地瞪着他,眼珠几欲爆裂,喉咙发出咔咔声。

秦玦手上的力气越用越大,但不知怎么地,他又感到了一阵恍惚。

他想,若是梦里的“我”来杀此人,应当会怎么做?

这个念头一起,宿命的手落在他背上,轻轻一推,错轨的列车穿过泥石流、暴风、骤雪,不可抑止地朝通往悬崖的方向奔去。

他的世界从不分对错,全凭直觉。但秦玦却在双手沾满鲜血时,难以控制地感受到了“对”这个概念。

浓郁的血腥味钻入鼻腔,他尝到了梦中才能体验到的亢奋与快感。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忘了对方为何该死,积攒了多年的压抑爆发,束缚被挣脱,他重新尝到了惊骇无垠的自由。

凄厉的嚎叫从营帐里传来。

帐外的人麻木地站着,没人进去,这是君上的交代。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弱,变成了粘稠的抽搐囔囔。

血腥味四散,越来越浓稠,他们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背上冒出冷汗。直到血腥气将鼻腔填满,里面的动静仍没有停下,都是上过战场知晓生死的人,站在营帐外的人忍不住抬头对视,纷纷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惧意。

最残酷的刑罚,无疑是求死不能。

他们知道此将军喜好将人当做牲畜狩猎,从平民百姓到手下将士妻儿,入了眼的都别想逃,他甚至连自己的生母也没有放过。但没人认为这不对,因为他是能将,是高高在上的将军,随意杀点人又怎么了,放眼天下,高位者谁没点自己的喜好。

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意识到,原来高位者之上还有高位者,若是最高的那位残暴嗜杀,天下必遭灾殃,谁又能逃开呢?

人人皆为下位者,人人皆为走地羊。

血腥味不断喧嚣着,帐外守备冷汗涔涔,惧意让人眩晕。若是君上杀顺手了,出了营帐,下一个猎物就是他们。

直到有人靠近,他们才陡然从血腥幻境清醒,举起兵器望向来人。

朔风萧瑟,来人穿着素淡的衣裳,发髻未戴任何首饰,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面色有些难看。

他们是天子亲卫,知晓来人是王后,连忙行礼。

他们不知要不要禀告君上,若是打扰了君上的兴致,只有死无全尸的下场。哪怕面前这位是王后,下场也不会比他们好到哪儿去。

但他们的想法刚刚冒出头来,还未细细思索,来人就已经平静地迈步走近,眨眼间,掀开了帘帐。

这一瞬间,汹涌的血味铺天盖地涌来,让人不敢细想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知是风太冷,还是惧意太浓,他们浑身上下都被这血风冻僵了。

穆君桐面色平静,或者说,太过于平静了。

她的目光从营帐入口地面慢慢挪移,扫过满地的血肉,最终落到远处那个浑身是血的颀长身影上。

映入视野的场景让她胃部抽搐,强忍着力气才没能干呕出来。

她走了进去,帐帘垂下,彻底与外界的世界隔绝,进入了这片疯癫之地。

穆君桐看着秦玦的背影,恍惚间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其他平行时空的暴君,极为陌生。

他陷入了癫狂的杀戮中,连有人靠近都没有察觉。

穆君桐一步一步走过去,鞋底黏糊,她不敢去想那是什么。

直到距与他五步之遥的时候,他的动作突然一滞。

手一抖,血液飞溅,手中的人软趴趴落地。

秦玦缓缓转身,他的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愉悦笑意,像是人偶被割开了嘴角,笑得麻木而扭曲,这是穆君桐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血珠落在他的鼻梁、脸侧,再美的脸也在这时显得可怖至极,如修罗恶鬼降世。

他身体中似乎有无数个灵魂在拉扯,一动不动,麻木地看着她。随时可能放下屠刀,也随时可能朝她扑过来。

穆君桐叹了口气,对他伸出了手:“停下,过来。”

四周瞬间静了,连地上的人也停止了抽搐,这一瞬间仿佛是沸腾的地狱油锅变得停滞。

“铛”地一声,匕首落地,秦玦麻木僵硬的表情碎裂,几乎是颤抖地朝她靠近。

他看着她的手,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时候,顿住,一片模糊血肉中,他缓缓跪下。

他用自己干净的那边脸轻轻蹭着她的掌心,他的睫毛战栗着,明明身形高大,却要瑟缩成垂怜的模样。

秦玦小声而讨好地道:“我错了。”

若命运真有错轨,他愿意永生永世陷入错轨的风暴与泥沼。

在穆君桐出现的那一刻,在她用平静的眼神望向自己的那一刻,秦玦终于意识到,他心甘情愿放下绝对的自由,俯身,让她为自己戴上束缚的枷锁。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qwq,限电again,我还说入职前完结这篇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