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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绯月慢慢地伏下身体。

她小心翼翼地,唯恐弄痛一般,抱住那具冰凉的白骨。

她微微张开嘴,喉咙里压抑的,溢出撕心裂肺的,破碎呜咽。

便是以为自己已经认清了他早已离开的事实,便是她早已见惯了生死。

可还是会深切感受到一个人的死亡是如此让人绝望。

这世上再也,再也没有长孙无极。

她轻轻放下怀里的白骨,自己也进了棺材。

小心翼翼的躺在那一袭黑袍的白骨旁边。

她脑袋微微靠向旁边的白骨,仿佛那不是白骨,而是活生生的人。

就像昔日,她歪靠在他身上一边看医书一边嗑瓜子,男人就闭着眼搂着她,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挠着。

她就掉头咬那作妖的手指一口!

百里绯月就这样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侧了个身,却碰到什么。

她睁开眼睛,看见他手臂也歪了,颅骨也被自己挤歪了。

百里绯月便把他扶住,整个抱进怀里。

先前她喝的酒最多,许是那酒后劲太大了。

百里绯月痴痴的看着怀里寂寂无声的冰冷白骨。

整个人痛得几乎蜷缩起来。

“长孙无极,我想你了。”

“长孙无极……我好难受啊……”

脑海中,浮现出男人的脸,像往常一样似叹息,“小疯子。”

“我才不是小疯子……长孙无极……我就是难受了。”

“大美人,我难受……”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你抱抱我,好不好……”

她抱着冰凉的白骨,惟愿再不复醒。

主墓室外,比九儿和长孙情先到一步的小女娃静静看着这边。

不多时,九儿和长孙情急匆匆赶到。

看到棺木这边的一幕幕,九儿心口一窒,差点又发病。

她拼命深呼吸几次,生生把那种可能发病的感觉压下去了。

他们都没出声,直到棺木中,不知到底清醒不清醒的百里绯月再次抱着白骨睡着。

长孙情走过去,把百里绯月和她怀里的白骨分开。而后把百里绯月抱了出来。

他一样,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棺中的白骨。

但总不能让父王这样乱糟糟的睡。

他让九儿过来扶着百里绯月,自己过去恭敬的整理好了歪歪斜斜的白骨,正好了父王的衣冠。

长孙情背百里绯月下山的。

中途百里绯月一直没醒。

直到回到王府,九儿亲自给百里绯月擦洗了身子,重新让她躺在了床上。

她都没醒。

九儿看了百里绯月一会儿,给她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出去。

外面,长孙情和长孙与都在。

九儿看向长孙与,自己这个小妹妹。

她甚至比自己和哥哥更先发现娘亲出府了,更先跟出去。

九儿又看向长孙情,“父王的陵寝里是怎么回事?”

一点机关都没有!

这就不合常理。

长孙情垂眸,“父王或许早就猜到,娘亲一定会去找他。他怕伤着娘亲,所以让人修建陵墓的时候不但保持了很好的通风和照明,还没安装任何机关暗器。”

九儿张了张嘴,哑然。

她理论上懂,但她真的无法切身感受。

翌日。

百里绯月醒来,宿醉的头疼让她在看见床边的长孙情和九儿时有些抱歉。

“你们守了我一夜?我就是喝多了点。以后不喝了,免得你们担心。”

长孙情望向她。

和长孙无极极其相似的少年,平时冷冷酷酷的少年,冲她露出一个可爱的软软的笑容。

“娘亲,以后春节,我们就去青枫山和父王一起过吧。”

百里绯月怔了怔,微微垂下眼眸,“好。”

四年后。

九儿大婚。

九儿大婚后的第二年,去青枫山和长孙无极一起过春节的人数又多了一个。

九儿的夫婿段容。

又过了两年,西月国皇帝苏与大婚。

百里绯月全家人一起去吃喜酒。

吃了喜酒回来大景的路上。

顺便也就游山玩水一番,走得并不急。

因为专门边走边玩,走的都是些风景好的地方。

这时节天气又好,风景好的地方难免人多。

百里绯月等人看见到处草长莺飞,杏花闹枝头。

很多都是拖家带口全家踏青。

不少孩子还在奔来跑去放风筝。

便决定就在这处既清幽又热闹的地方停下休息。

随行的向阳和追风很快就选了一处空地,铺了毯子,取出各种小食等等。

百里绯月等人都下了马车。

感受到四周的欢声笑语和清新空气,的确让人都舒坦了起来。

九儿虽然成亲两年,但是并没有要孩子。

她自己没那么喜欢孩子是一回事。

段容也似笑非笑道,“要孩子做什么,有小九儿你一个还不够吗。”

百里绯月他们当然不会强求九儿这种事。

但都知道,段容是肯定不会让九儿生孩子的。

九儿的身体虽说好了,但段容不敢拿她冒险。

在段容看来,所谓传宗接代本也就是那么回事。女人更不是必须要生孩子才行,不是生孩子的工具。

他的小九儿就是他的小九儿,生不生孩子都是他的小九儿。

孩子不是必须。

吃吃喝喝一阵,九儿就拉着段容跑到远处玩耍去了。

长孙情接到了大景京里来的飞鸽传书,也带着向阳走到一边人少的地方去交代处理。

追风在路上那边牵了拉马车的几匹马去喝水喂食。

这边就只剩下百里绯月和长孙与。

长孙与今年已经十岁。

身手……和长孙情已能打平。

但依旧没说过话。

日光和暖,微风徐徐。

谁都没料到灾难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地震发生的瞬间,山崩地裂。

虽然这里很大一块平地,但地下裂出巨大口子的同时,不远处的山也在那一刹可怕的倾裂滚滚而下。

百里绯月坐的位置地下直接裂开一个深渊巨口。

这种突发的巨大天灾面前,饶是她也没反应过来,就是那个席地而坐的姿势直接就坠掉了下去。

因为失重,她甚至无法即刻用轻功!

周围是巨大的轰塌声,惨叫声。

她根本听不到有没有自家几个孩子的声音,滚滚而来的山石和土块眼见就要淹没而来。

从天灾发生到她坠落眼看要被埋淹,不过眨眼间。

也就是这瞬间,一个敏捷的小身影不但没避险跑开,而是直接往百里绯月坠落的裂缝逆坠而下。

可当她拉住下坠的百里绯月时,已经来不及再带她飞身而出。

在泥石铺天盖地砸下来的时候,长孙与用自己的身躯把百里绯月整个护抱住,用自己的脊背和身体去迎接滚滚而下的巨石泥块。

尖锐的,重若千钧的石头泥土砸在她身上。

很快,眼前一片漆黑,她们被埋在了地下。

不过十岁的小女娃娃依旧面无表情,她听到身下的女人焦急又心痛的声音。

她听到她喊她宝宝,让她撑着点。

她要撑住的。

至少在身下的女人被外面的人救出去之前,她要撑住的。

她身下的女人试图去触碰她,她却把她抱得紧紧的。不让她动。

显然,她身下的女人也冷静下来了。

知道自己一动,可能引发更可怕的连锁反应,到时候二次伤害。

“宝宝,你不要吓娘亲。我们一定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小女娃不知道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她意识很快模糊起来。

但她不会让自己彻底失去意识。

迷迷糊糊中,她仿若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夏天的摄政王府。

府内充斥着挥散不去的浓郁药味。

特别是她每天去的那个男人房间门口。

她每天去等,等他起来教自己武功。

但他一直没起来。

直到他叫她进去。

他对她说很抱歉,说他身上最不好的东西似乎都被她继承了。

他又说,“本王有时候也会想,世人总是自以为是的要把一个个新生命带到这世间。或者也有意外,或者庸碌无为从众觉得大家都要如此。却从没几人扪心自问过,那些被他们带到世间的新生命,自己是否愿意降临。”

他侧头,冲她笑了下,“你可知你是如何来到这世间的?”

“你娘想再要一个孩子。本王知道,她不过是想给本王一个真正的‘家’罢了。你哥哥姐姐性子和普通孩子有很大区别。所以你娘,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个孩子,也就是你身上。”

“本王不想要,因为本王知道,自己真的时日无多了。”

“可是本王实在无法拒绝你娘。”

“到底也是本王和你娘自私了。”

他看着她,紫眸含笑,是个平等交流的态度,“长孙与,你恨你娘吗?如果你恨她,便恨本王吧。”

“本王死后,你要把本王千刀万剐都可以。本王的陵寝图纸就在枕头下,你可以拿出来看看。”

小女娃麻木的拿出枕头下的东西,展开麻木的看着。

看了一眼后又麻木的给他塞了回去。

“本王可以让你泄恨泄愤,你做什么都可以。”

泄愤?泄恨?

她从不知何为愤何为恨。

对去把他千刀万剐更不感兴趣。

如果他活着,她很期待自己有一天可以打败他。

但是他死了,死了的话……

小女娃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她想问问,我要如何才能恨你们?

“这辈子,是本王和你娘对不起你了。那索性让本王再欠你一些吧。”

“长孙与,本王想求你一件事。如果可以,能不能替本王守着你娘?照顾你娘?”

“她是个小疯子。有时候又一根筋,执拗得很。时不时还能阴沟翻点船。本王实在放心不下啊……”

小女娃只是看着他。

她从未见过他一次说过这么多话。

“看什么。”男人有些虚弱的笑了下,他抬手轻轻揉了下她小脑袋。“想叫我一声父王了么?”

被山石埋在地下的,迷迷糊糊的长孙与脑中就只剩下了男人那虚弱的笑容。

我答应。

我会替你守护她。

她在心底说。

……

百里绯月和长孙与被挖出来的时候,百里绯月近乎毫发无损。

满身是血的长孙与其实已经昏过去了,但她眼睛睁着,身体肌肉记忆依旧紧紧抱护着百里绯月,把她所有要害部位都护在了自己身子底下。

九儿用了各种方法和巧劲都没让她松开。

最后,九儿红着眼,无意间的一句,“小与,娘亲已经没事了,你放开啊!”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奇迹,这次,九儿把长孙与的手和身体从百里绯月身上掰开了。

这次地震非常可怕,青山绿水瞬间化为乌有,只剩满地疮痍。

长孙与受伤很重,但九儿和百里绯月又怎会让她出事。

救出百里绯月两人后,长孙情和段容带着追风向阳两人还救了许多其他人。

而长孙情和九儿以及段容三人的下属收到消息赶来后,也一起在帮忙。

这次地震虽然可怕,但没有发生余震。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很多鲜活的生命逝去了,但那些活下来的人,依旧要坚强前行。

这世上,总有事和人值得我们在逆境中勇往直前。

也总有人,替我爱你,替我守护你。

人间值得。

君亦,值得。——(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