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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东边的天已现出了半分初亮之势,对面山坡上才缓缓驶来几辆马车。

为首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中年男子,那人身材矮胖,大腹便便,可瞧着便是一副精明模样。他见布和等人的腰上都佩着刀,也不惧怕,笑得活像樽弥勒佛:“贵使一路奔波,辛苦辛苦。”

布和谨慎打量他的衣着,居高临下:“可是申氏商行的申老板?”

“正是小人。”笑容像是画在申老板脸上的。

布和又问:“这次是要采购几斤香料?”

申老板弯腰作揖:“北境的香料虽好,可惜我家从不做香料生意,祖上百年来,只卖活畜。”

对上了暗号,布和一笑,便下了马,说:“北境却不缺的就是活畜,我这次奉汗王之命也带了几头过来,申老板不妨先看看货?”

申老板连说了几声“好”,便领着身后的两个伙计,跟着布和走去。

“好马,真是好马啊!”

申老板抚摸着那些黄骠马,爱不释手,又抱怨说:“可这未免也太少了些,哪够卖的。记得小人当初托掮客跟将军订的可是足足五千匹。今日我也是带足了金子,奈何贵使的诚心不足啊。”

几个伙计便抬了七八箱金子上来。

布和见他出手阔绰,随手抓了绽金子掂了掂,暗笑道:“早听说申老板是个爽快人。也不是我等不够诚心,只是五千匹马,实在太过瞩目。”

申老板点头笑着,又与他故作熟络,压低了声与他说:“小人糊涂,贵使说得在理,五千匹马是得将这山头都要踏平了。可钱货两讫是在中原做生意的本则,将军若是觉得不大方便,大可将运送黄骠马的马道告知于小人,小人也可早些派伙计去取货。”

马道是从北境将马匹运往邺京的关键,本是由朝廷管控。可早年经过连年战乱,许多马道坍塌,又有许多新的马道开辟出来,杂乱无章,且越靠北边,马道上的土匪就越是横行。

正是因为马道是南北赀货流通的关键,地方上牵扯的利益就多。每条马道上官、商、匪勾结,都是见怪不怪。中央朝廷一开始疏于管治,眼下就算是要着手管控,也十分棘手。

这是启朝内政的一滩烂泥。

布和浓眉一挑,心中防备甚严:“不急,申老板先将这几匹带回去,看看这生意在邺京好不好做。”

来之前林佩鸾就叮嘱过他,此时只可布线,务必要等林荆璞启程离开邺京后,才可将马道关口告知经销商户。

而布和也没想到,申氏竟将购买五千匹马的金子都一次带了过来,连价格都未压过半句。

申老板颇显为难,踮脚搭着布和的肩说:“可小人听说,再过几日,北境使团便要离京了吧?贵使,你我中间既有燕相作担保,统归是要做长久生意的,将军若是信不过申某人,又何须顶着两国的交情做买卖?我做生意,一向是重利不重命,若是换个胆小怕事的,也决计不敢接你这笔生意。”

布和眉头越皱越深,望着天快要亮了,也不肯供出是哪条马道,背身道:“既只剩下几日了,申老板又何须急在这一时?”

申老板摆手,笑眯眯道:“急倒也是不急,小人也就是想图个方便。可是具体如何操办,还不是全凭贵使的高兴。”

说着,他又笑了笑,弯腰对布和说:“其实在这申氏商行,我申玉和只是个分铺掌柜,上头还有个两个当家掌柜,只是他们碍于身份,不经常露面。如今生意既已促成,小人改日一定引荐贵使,与我家两位掌柜见上一面。”

布和一愣,总觉着是被这精明的生意人戏耍了一番,握紧弯刀,这下才留意到了那辆有华盖的马车。

他沉声质问:“这么大的生意,你家掌柜不亲自来与我谈?怎么,是看不起北境么?”

申玉和瞥见他的弯刀已有出鞘之势,连忙好生抚恤:“贵使可千万莫说这些寒心话,我家大掌柜可是整个邺京最有体面的大忙人,他平日与燕相过从甚密,他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你大可放心;至于二掌柜么,他手下的生意遍布整个中原,也很是忙碌哩,这五千匹马的生意对他来说许真算不得什么。连我平日里要约见他们二人一面,都很是麻烦——”

一把扇子缓缓掀开了那华盖的轿帘,露出一条缝。

很快,握着扇子的手又被马车中另一人给拽了回去。一阵山风吹过,那辆马车停在原地,很不稳当,左右帘子在夜色中晃动得厉害。

布和看不真切,心中隐隐不安。

此时,使团的人已清点好了银钱,一分不差。

布和只得先稳住气,抱拳肃声:“事关重大,还烦请申老板尽快与二位掌柜通报,与我们见上一面。”

申玉和的余光也瞥了眼那辆马车,顿时抹了一把汗,油滑笑着应承:“放心,在使团离京之前,我家二位掌柜定能抽出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