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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织看着微信对话框,直接给秦砚北回拨了一个视频邀请。

研究所诊室漆黑的卫生间里,秦砚北用冷水反复洗脸,让自己尽可能清醒,推门出去找到光线最昏暗的墙边,接通视频。

云织一看见他鼻子就酸了。

她忍着情绪问:“忙完了?你现在在哪?”

秦砚北喉结动了动:“在酒店,刚回来。”

诊疗室里的陈设确实跟酒店很相似,只是色调偏白,不仔细看,一般发现不了差异。

秦砚北贪婪盯着屏幕上的人,她在家里的床上,身上卷着被子,长发和睡裙领口乱在一起,大片白皙映在灯光下。

隔着屏幕,万丈高空和山川河海,两个人四目相对。

云织忽然把自己这边的镜头转换,变成了后置镜头的拍摄视角,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脆弱,秦砚北压抑的声音断续不清:“织织,别换,让我看看你。”

云织尽量稳住情绪,手上停不下来的截图,他因为急切,靠镜头更近,眼睛里刚吐过而淤出的红斑无所遁形。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可能暴露,秦砚北闭眼,在匆匆挂断视频之前,低哑跟她说:“乖,睡吧。”

云织心脏跳得剧烈,屏住呼吸,回看刚才的几十张截图,手指触摸秦砚北的脸,但某一刻她目光突然顿住,快速把截图放大,看到秦砚北身后墙壁上挂着一副油画。

画家她不认识,画面却是上世纪欧洲医生抢救的内容。

正常酒店,会挂这样的画吗。

云织紧张地坐直,打过去又问了一遍,秦砚北没接视频,换了语音,仍然是相同的回答,她知道不管她怎么变着方法追问,他都不会改变答案。

而接下来再打过去的语音,都是这次随行的助理接听,说秦总去开会了,结束就会立刻联系她。

托词!借口!

云织意识到那些预感不是她的杞人忧天,可能真的出事了,她立即联系方简,但方简始终关机。

云织一夜没睡,隔天一早天还没亮,她就按方简名片上的地址赶去了他的心理诊所,助手客气说:“方医生几天前就去了英国,那边好像有一个躁郁症的专项研究。”

云织心脏猛地被掐住。

英国,怎么可能给这么巧。

“有没有他联系方式!”

助手给出的电话和微信,跟云织掌握的相同,助手又解释:“方医生出国前叮嘱过,他在国外期间可能有一些涉密研究,不会开手机,失联是正常情况。”

云织像是失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心理诊所。

到这个时候,她不可能相信方简出国跟秦砚北毫无关系。

方简提前去了英国,随后砚北就到了,他一切反应看似合情合理,但每一样都不像他!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病情加重了是吗,那为什么不告诉她!如果已经严重到需要去国外治疗,怎么能把她当成不相干的人瞒着!

云织给秦砚北打过去的电话变成了自动应答,他录下的声音低沉温缓:“织织乖,有任何事马上联系国内助理,他都会第一时间给你解决,别怕,等我回去。”

她闭上眼深深呼吸。

她当然可以还效仿上次,假装自己受伤,假装遇到麻烦逼秦砚北出现,但如果现在他真的在病重期,又怎么受得了更多刺激了。

如果她连出了什么事都弄不清,只是不断逼问,用自己威胁,就是在给他雪上加霜!

外面阳光鼎盛,云织却全身发冷,她咬住牙,咽下所有慌乱,指甲深深压进掌心里。

云织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学院老师,得知签证已经送到了学校,她立即回学院拿到,到宿舍收拾了最简单的行李。

飞机是中午起飞,她无比庆幸自己当时冒失的决定,如果没改签,买不到这一班,还不知道会耽误多久。

趁还有时间,云织没去机场,而是直接叫车去了秦氏总部大楼。

往前追溯,所有她觉得不正常的开始,是那天在医院见完秦江川,是不是她离开病房门口之后,秦江川又对砚北说了什么,才会一路歪曲到今天。

云织事先问过助理,秦江川已经出院,上午回了集团还没走。

她手心都是错乱的红印,按得热痛麻痒,停车后,她快步跑上台阶冲进集团大门,保安不认识她,拦住她询问的那一刻,云织的目光猛然凝固。

她定定看着大堂侧面墙壁上,巨大到从上至下的那副电影海报。

因为比例放大,原本很小的一个画家名字,也变得无比突出显眼。

这幢大楼里寸土万金,象征着国内最高的飞机制造产业和民航领域金字塔顶,大堂里经过的男男女女都是行业精英,而这幅海报,就堂而皇之的挂在这里,受所有人瞩目。

她站在门口,看得见自己的名字印在那里,后面似乎还有手写字体。

云织张了张口,忍耐着说:“我是秦砚北的女朋友,我有急事要见秦江川。”

她话音刚落,正好有一个年轻男人经过,诚惶诚恐地跑过来:“云小姐是吧,我上次见过您,秦总不在,您有事吗?”

保安顺利放行,云织顾不上回应,径直一步一步走到那副海报前。

男人手写的字嚣张跋扈,风骨凌然。

画家云织。

是那些大大小小奖项的获得者。

是秦砚北的女朋友,未来太太,爱人,心肝宝贝。

年轻男人在旁边道:“秦总亲手写的,整个集团都会背了,谁要是说句太太厉害,秦总那边就能赏个笑脸,您是没见着他晒幸福的——”

云织脑中嗡鸣。

她手腕轻轻颤抖,手指用力攥住,让自己稳定。

到底是哪一天,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含笑写下来的。

一个会在集团里大张旗鼓张贴这些字的男人,会因为忙,就一面都不能跟她见,会因为机场人多,赶时间,就连抱她一下都吝啬吗?!

云织的心不断下坠,掉进深涧,她不敢耽误时间,冲上秦江川所在的二十层办公室,有人来拦,她第一次毫无客气礼节可言,一门心思只往里面挤,在得知她是秦砚北的女友后,防线不得不松动。

她跑进那间办公室,急喘着一把推开门,秦江川背对她坐在皮椅上,而他对面,是大块投影屏,上面正播放着一段录像。

画面明显有些年头了,镜头微微摇晃,但清晰记录着年幼的秦砚北是怎样发疯把医生打伤,神色阴冷狰狞,小小年纪毁掉整个治疗室。

接下来是少年的秦砚北。

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经年不忘的惦念里,曾经把她拉出深渊,一身染血的少年,不惜皮开肉绽甚至骨折,也要挣脱病床上的束缚,砸碎药瓶,攥着锋利的玻璃,一面不要命的划伤自己,一面横在别人脖子上。

他还在冷笑,神色阴戾,收音很差,沙沙作响:“我要去找她,拦着我就死。”

后面一次次被困住,他一次次表露出更激烈的暴虐感和攻击性。

视频剪辑的都是最直观残酷的画面。

秦江川转过头,他大病过一次,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态,微笑着问:“我千方百计带回来的这个孩子,就像个魔鬼,是吧,别人的躁郁症大多是抑郁和亢奋交替,就算有危险,也不致命,但他不一样。”

他行将就木。

对秦砚北既愧疚又憎恨,想让云织怕他,也想让云织救他。

他不带感情的陈述,让云织认清事实,自己去给秦砚北宣判。

“他两者都很极端,会伤人,发作起来让人害怕,还有衍生出来的妄想症。”

“你深入了解过这种病吗,他会遗传,你们的孩子也可能是这样,他却执拗的想跟你结婚。”

“这病根本治不好,他就算去了——”

云织耳中充斥着视频里的刺耳声音,秦江川的评价,和她自己血流心跳的轰鸣巨响。

秦砚北的脸,从小到大的,以及两天前看似冷淡分别的,都在她眼前反复回闪,变成碎片剐着人最疼的地方。

云织胸口缓慢起伏,在屏幕光影的变幻里,一字一字问:“那天在病房,你跟他说这些了?”

这一句问话还算平稳,但紧接下来,云织的情绪就被粗暴划破了缺口,激烈涌出来:“你跟他说……我还没见过他发病最严重的样子,就像视频里这样?!”

“告诉他他的病有遗传概率,我会很介意,现在接受他,只是因为还不够了解?!”

“是不是还说过,以他这样的情况,我不会跟他结婚?!”

“结婚”两个字是当头棒喝,像一盆刺骨冰水蓦的泼下来,云织声音哽住,愣在原地,太过用力攥紧的手指失去知觉。

他写下的未来太太,爱人,那天晚上他明明已经要抵入她的身体,却强行停下来说想跟她结婚……

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临时起意是吗,他是真的,已经把求婚放在心里揣了很长时间。

他不满足于恋爱,不想只要男女朋友的关系,他的情感比她更长更重,在她认为两个人刚确定关系的时候,实际上对于他来说,已经一个人走过了太久。

他从年少时候就为她执着,重新相遇就早早动心沦陷,却被告知他的爱意是妄想,被她拒绝推开,甘愿做个她失明失聪期间的替代品。

好像她才刚开始正式恋爱。

但秦砚北已经挣扎深陷多年。

两个人一直在错位,她以为彼此合拢的时候,却离他真正的情感还有很远。

她站在起跑线上,觉得跑得很努力了,可他早就等在终点,等她发觉,等她能朝他狂奔过去。

是不是在她顾着矜持,低头自卑,对他慢悠悠不急不缓的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害怕,怕她不知道哪一天就半途放弃,不把通向他的路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