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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迁》这个剧本,宣扬的是一种“回顾校史、热爱学习”的精神。

编剧组的八位同学都对《变迁》很有信心。他们相互校对,确定版本,就把电子稿发给了沈负暄。

沈负暄带着一帮朋友跑去学校门口的复印店,直接将《变迁》打印成36份,再带给初二(十七)班的每一位同学。

大家拿到剧本,反复品读,都说编剧们写得好,写得妙,行文流畅,立意很高,肯定能摘取“校庆节目一等奖”的桂冠。

班主任张老师也很喜欢这个本子。虽然这个本子,并不符合他“热热闹闹、喜喜庆庆”的要求,但他看出了台词背后的精神文化,他非常欣慰。他鼓励大家带着学习的热情,演出竞赛班的昂扬斗志。

张老师的高度赞扬,让十七班的演员组、导演组、道具组迫不及待地开展了排练工作。

省立一中的初中部有一栋艺术大楼,楼里共有两个排练厅。百年校庆即将来临,排练厅的档期难求,初二(十七)班只能在周二、周三的中午使用一个排练厅。

这意味着,每逢周二和周三,林知夏都不能回家吃午饭,也不能回家睡午觉了。起初,她有一点不开心,但她随后就想到,她是十七班的班长,还是《变迁》的女主角,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调动全班的积极性,认真地对待每一次排练。

编剧组的八位同学为了剧本,连续熬夜四天。相比之下,林知夏一点都不辛苦。林知夏应该打起精神,不辜负全班同学的期待!

林知夏仅仅花了几秒钟,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她在家里告诉妈妈:“妈妈,妈妈,我们学校九月底要举行百年校庆,我们班准备了一出小品……”

她手指攥着妈妈的围裙,稍稍歪了一下头:“可能不是小品,更像是话剧。妈妈,我是话剧的女主角。每周二和周三,我都不能回家吃饭睡觉了,我要在学校参加排练。班上的其他同学都会跟我一起排练的。”

林知夏刚上初中的那段时间,妈妈经常担心她年纪太小,在班上会受欺负。结果,林知夏不仅当上了班长,还拥有了许多朋友。她和同学们一起准备节目,听起来并不是坏事,妈妈也就答应了,顺便问了她一句:“夏夏,你们要排练多久?”

林知夏实话实说:“连续排练两周,从周二和周三中午的十二点排练到下午两点。”

妈妈有些心疼女儿:“夏夏累不累?”

林知夏摇头:“夏夏不累。”

妈妈又问:“夏夏中午吃什么呢?”

林知夏靠在妈妈身上撒娇:“夏夏可以在学校食堂吃午饭。”

“食堂的饭好吃吗?”妈妈摸了摸她的脑袋,“妈妈骑自行车去你们学校,中午给你送饭吧?”

林知夏还没回答,林泽秋忽然出现在她的背后。林泽秋肯定听见了林知夏和妈妈的对话,所以,他态度恶劣地宣称:“林知夏迟早会被惯坏。”

“才不会呢,”林知夏扭头看他,“我也不想让妈妈给我送饭,我就要在学校食堂吃午饭!”

林泽秋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草莓酸奶。他还没打开盖子,就注意到了林知夏纯净无杂质的眼神。在这个家里,只要他吃任何与草莓相关的东西,他就不得不接受林知夏的凝视——除非她的手里也有草莓。

他只能把草莓酸奶塞进林知夏的手里,自己找了一盒黄桃酸奶。他飞快地开盖,刚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陡然改变。他拽起林知夏,把她拉进了自己的卧室。

林知夏双手捧着草莓酸奶,还没来得及品尝草莓的滋味,她的哥哥就沉着一张脸,非常严肃地审问道:“林知夏,我问你,你是话剧的女主角,那话剧的男主角是谁?”

林知夏猜到了哥哥要讲什么。她觉得他好古板,好啰嗦。她干脆直说道:“我们的班主任张老师同意让我们演这出戏,初二年级的教导主任已经帮我们审查过剧本了,你为什么还要关心男主角是谁?我和男主角完全没有感情戏。”

哥哥的脸色变得更差劲。

阴霾仿佛压紧了他的眉梢,他握着一杯黄桃酸奶,在狭窄的卧室里走出两步,才说:“你才十一岁,你明白什么是感情戏?你在家里看过什么电视连续剧?”

“电视连续剧里,一般都有感情戏呀。为什么我不能看呢?”林知夏丝毫没觉得羞愧。

她搜索自己的记忆,还说:“哥哥,你在看电视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刻意地回避男女主角的感情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哥哥。”

林知夏这一招“祸水东引”,并没有影响到林泽秋。

林泽秋猜出了一点端倪。他的妹妹不肯开口告诉他,男主角究竟是谁,他更怀疑江逾白就是那一出话剧的男主角。再往深了想,林知夏说她没有感情戏,那就一定没有吗?

哪怕他们初二(十七)班选择了《灰姑娘》、《睡美人》、《白雪公主》、《美女与野兽》这种老少皆宜的童话剧目,都会有王子与公主幸福生活的结尾片段。

林泽秋原本以为,林知夏被高中竞赛班的教练们看中了,学业重心完全偏向了高中和大学的知识。她要参加数学、物理、信息三门学科的奥林匹克竞赛,怎么还能有时间和精力,去兼顾初中的“最好的朋友”?

他没想到,林知夏和江逾白会通过校庆的一个节目扯上关系。

是他失策了。

他思前想后,仍然顾虑重重。

他干脆和爸爸妈妈打了声招呼,说是要陪林知夏一起排练。他还说,林知夏在学校食堂吃饭,可能吃不惯,有他这个哥哥在场,林知夏会更适应一些。

爸爸妈妈都夸他体贴,夸他考虑周到,是个温柔的好哥哥。

*

今年九月份,林泽秋升上了初三。

他仍然是培优班的尖子生,初三年级的佼佼者。他放弃了竞赛班,再也没考过一次。

但他还是经常听到竞赛班的消息。

他的妹妹林知夏不仅在初二年级称王称霸,还跑去了高中部,扫荡三门学科的竞赛分队。有那么一段时间,林泽秋觉得,他的所有同学都在悄悄地议论他的妹妹。

初三竞赛班的几个女生,甚至跑到了林泽秋班级的门口,指明要看一眼林泽秋。林泽秋长相出色,早已习惯了其他班的同学偷瞄他。然而,竞赛班的脑回路似乎有些不一样——初三竞赛班的女生之所以来找他,是因为她们欣赏他的妹妹。

她们指着林泽秋说:“这就是林知夏的哥哥!林知夏的亲哥哥!”

其中一位女生随口问:“林知夏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另一位女生说:“不知道啊。不重要吧。”

讲完以上三句话,那几个女生就飘然离去了。林泽秋形单影只,一个人立在门口,颀长的影子落到地板上,掩盖了一片洁白的瓷砖。当年他有多向往竞赛班,后来他就有多反感“竞赛”两个字。

毫无疑问,林知夏的存在,为林泽秋的初中生活带来了阴影。但他从没对林知夏诉过苦。他竭尽全力地忽略外界的声音,每天坚持和林知夏一同上下学。他认为,做哥哥做到这个份上,差不多已经是他的极限。

初二(十七)班的校庆节目,又让林泽秋把他的极限范围进一步拓宽。

周二的中午十二点,林泽秋在食堂买了一份炸鸡汉堡。为了节省时间,他狼吞虎咽,不顾形象地吃完午餐,直奔初中部的艺术大楼排练厅。

艺术大楼的保安拦下林泽秋,问他是哪个班的,他谎称自己是初二(十七)班的学生,即将出演一部话剧的男主角。那保安看他确实长得不错,很有男主角的风范,就随意地扫了一眼他的学生卡,允许他进入艺术大楼。

林泽秋在省立一中读书,读了两年多,从未靠近过艺术大楼。他们班上排练的校庆节目,他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亲自参加了。

而现在,他就像一只孤魂野鬼,幽幽飘荡在排练厅的门前。

林泽秋徘徊几秒钟,林知夏一眼瞧见了他。

林知夏朝他挥手:“哥哥,哥哥!”

她毫不顾忌班上的众多同学,大大方方地介绍道:“他是我的哥哥,他叫林泽秋,他在我们学校的初三年级念书。哥哥!你想看我们排练吗?你直接进来吧,哥哥,你是《变迁》的第一位观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林泽秋早已无路可退。他大步流星地迈进室内,身姿挺拔修长,吸引了无数目光。初二年级的女生发出轻微的惊叹声。而他无视众人的评价,随手找来一把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排练厅内,沈负暄高声喊道:“林班长的哥哥来看我们排练,这是对我们的信任,大家别走神,继续按照《变迁》的剧本走一遍!”

在《变迁》剧组,所有演员的服装和配饰全是江逾白提供的。江逾白的妈妈经营着服装业务,并在全国各大城市设有服装品牌连锁店,近些年甚至拓展了东南亚市场。

江逾白虽然不是道具组的成员,但他几乎筹备了所有必需品,免费提供给全班同学。道具组的同学们完全不用担心班费的开支,他们只需要妥善地保管道具,合理地布置背景。

江逾白抢走了男主角的位置,因而成为了段启言的头号敌人。但是,在《变迁》的剧组内部,江逾白尽心尽力地帮助同学,段启言挑不出江逾白的错处。到了后来,段启言都隐隐认为,江逾白确实是男主角的不二之选。

江逾白的角色非常重要。他一人分饰两角。在《变迁·1906年》阶段,江逾白是一位剪辫易服的新青年,倡议“个人解放与教育改革”。而在《变迁·2006年》的剧情中,江逾白就是一个无意间走入了校史纪念馆的普通学生。他和另外几位演员一起追寻学校一百年来的发展进程,从“小人物”身上看到“大事件”的变化。

沈负暄作为总导演,讲出寥寥数语,协助江逾白进入角色。

然后,沈负暄举起喇叭,充满工作热情地高喊:“我们从第一幕的第一小节开始,重新来一遍!段启言,我必须点名批评你,你不要再忘词了!”

段启言飞速地翻过剧本,吼了一声:“我不会再忘词!”

第一幕正式开场。

江逾白走入观众的视线范围。他背出一串台词,介绍了时代的背景,描述了内心的彷徨。

这时候,林知夏闪亮登场。

她戴着一支银钗,身披一件绸缎外褂,手里提着一只竹篮,打扮得像一位清朝末年的大小姐。

林泽秋的目光一瞬不离地倾注在妹妹的身上。

林泽秋眼睁睁地看着,林知夏抓住了江逾白的衣袖,最让林泽秋无法接受的是——林知夏柔柔弱弱地称呼江逾白为:“这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