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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珏这辈子没跟谁同床共枕过, 以为自己肯定难受得整夜睡不着,睡着之前还在后悔为什么一时冲动,要留下穆晴岚。

但事实上, 霍珏睡了一个许久都没有过的安稳觉。

梦里没有天雷滚滚劫闪威压,没有血肉模糊灵府破碎, 只有一片温暖安逸, 暖黄的光线洒在周身, 一个背对着他抱着梦魇兽的姑娘,长发乌黑如瀑, 散下来随风而荡。

等到霍珏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 被窝里面已经空了。

穆晴岚像个跑这雪松院来偷情的“汉子”, 一晚上光顾着看霍珏的睡颜,都没怎么睡觉, 第二天早上天没亮就跑回了冰尘院。

白天她照例还是去雪原练剑,今天的任务一样重得穆晴岚后悔拜师。

不过穆晴岚今天总算没有在雪原之中心神不宁引起什么雪崩地裂,因为她每劈出一剑,都能看到自己手上戴的供生手镯。

她不用再担心霍珏身体,供生已经开始, 霍珏会一点一点好起来的。

等到她生机被抽取的差不多, 无法在雪松山维持人形的时候,穆晴岚打算把霍珏偷走, 带回湘君山上去。

穆晴岚嘴角带着笑意, 虽然她的面色看上去很不好,唇色苍白, 但是她想到霍珏恢复, 就很开心。

她就说, 不会让他死的。

事实上霍珏从醒过来开始, 就一直愣坐在床上许久了。

他在发呆,也在震惊。

他的经脉通畅,灵府平顺,眼前甚至随着阳光映照在窗扇之上,再一次地出现了一点模糊的光影。

他竟然真的像穆晴岚哄他的那样,在一夜之间,开始恢复,连感染风寒带来的痛苦,也减轻了不止一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珏最初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人在生命要走到尽头的时候,总是有短暂的时间看起来很好。

但是霍珏都要在床上坐一上午了,什么样的回光返照也该结束了。

他除了坐得有些腰酸屁股疼之外,简直没有任何难受的地方。

霍珏心中高高地悬着,他甚至尝试了一下调动内府吸取灵力,这就是属于找死的范围了,他灵府破碎,每次擅动灵府,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是这一次他虽然也没能吸取灵力,却在擅动灵府之后,没能等到灵府翻搅动荡带来的疼痛。

霍珏枯坐了好久,久到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才总算是暂时能够接受他开始恢复的这个事实,起身如常地穿衣洗漱,甚至还感觉到了饿,吃了一些东西。

弟子们给他从饭堂拿来食物,霍珏一吃,就知道是穆晴岚提前备下的。

他不由地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穆晴岚照顾他,哄他时说的那些话。

霍珏不认为灵府破碎五衰到极还能扭转,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他现在只想知道他的身体是怎么变好的。

霍珏不傻,五衰不可能平白无故自己好了。他寿数将尽的事情除了穆晴岚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昨晚甚至睡在一起——肯定是穆晴岚做了什么。

霍珏心中不安稳,想到了穆晴岚曾经提过一次的供生阵。

霍珏摸便了全身,没发现自己身上多出什么颈环和手镯之类的东西,只有一个储物戒,但是这储物戒他戴了好几天了,若真有异,也不该突然生效。

当初尹玉宸是靠着供生手环,才舍命恢复了湮灵仙尊的灵府,尹玉宸若非是正好赶上魔窟开启坠入其中,机缘巧合修成魔灵,想必也早就魂归天地。

若他是被穆晴岚供生,那么穆晴岚……还在吗?

霍珏从中午开始,就在等待穆晴岚来找他。

他甚至忍不住问了弟子,段琴轩在忙什么,他想着见一见段琴轩,旁敲侧击问一下穆晴岚的状况。

段琴轩正忙着审问那些穆家人,她的大徒弟不肯开口,她便打算从穆家的人嘴里撬出一些东西。

段琴轩身为正道剑宗大师姐,向来扶助弱小匡扶天下,但这并不代表她对趁火打劫自己宗门的穆家人会心慈手软。

寒牢里面各种令人生不如死的阵法,都是历代天元剑派用来惩治门中叛徒和闯山的妖邪的。很多甚至不会伤及肉身,而是直接作用在神魂之上。

段琴轩一个一个地将这些穆家人推入阵中,痛苦的尖叫声传遍寒牢每个角落,久久不绝。

作用在神魂之上的惩罚,是比皮肉之苦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的,而且神魂之上的疮疤一生也不可能痊愈,这些人过了一遍阵,即便是被穆家要回去,也是一群废人了。

段琴轩抱着手臂站在阵前看着,并不急着问什么,她其实也可以直接搜魂,但是段琴轩还是希望一切由她大徒弟罗凤亲自开口。

只有主动承认,并且供出穆家的阴谋,段琴轩才好在霍珏的面前为自己的大徒弟开罪。

罗凤跪在寒牢之中,手臂被段琴轩吊在牢顶,确保他站不起来,也躺不下去。

他垂着头,长发凌乱垂落,形如恶鬼。

听着寒牢里面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叫喊,死死咬着唇。他俊美的面容一片惨白,连素来狭长锐利的双眸之中,也失去了光彩,只剩下晦涩和恐惧。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住神魂刑罚,师尊没有将他扔入阵法,只是让他听着这样凄厉惨叫,是震慑,是想要让他主动开口。

可是罗凤不能说,也不敢说。

一旦他说了,他就是彻底跟段琴轩断了师徒缘分。

他除了师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兢兢业业苦修,却因为资质有限,始终不能脱凡,他早晚会寿数临近,像少掌门一样开始衰败。

他只是不想死,他不能死。

他只是想要长长久久地陪在师尊身边,不想让师尊到处为他寻找机缘,他有什么错!

罗凤咬紧牙关,在段琴轩来到关押他的牢房前面的时候,慢慢抬起头,看向段琴轩。

“阿凤,你还要执迷不悟?”段琴轩一张脸肃冷如冰,“师尊这么多年护着你,言传身教,难道都错了吗?”

“师尊……”罗凤从乱发之中看着段琴轩,看着从小将他养大,牵着手带他走遍人间的师尊,表情狰狞,双眸赤红。

他比段琴轩痛苦无数倍,可是错已经酿成,他无法回头了。

“对不起。”罗凤最终还是垂下头,掩盖住眼中的痴狂。

段琴轩震怒,“阿凤,你我师徒这么多年,你难道连句实话都不肯跟师尊说吗?我不过下山一趟,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要同穆家合谋坑害少掌门!”

“你说话!”段琴轩狠狠砸了一下寒牢的寒铁。

脱凡境修士的愤怒一击,即便是这坚固非常的寒铁所铸的牢室,也簌簌震颤嗡嗡将折。

罗凤无声承受着段琴轩的愤怒,却是死死闭上了眼睛,一副冥顽不灵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

他何尝不想说?

他只怕他敢说,师尊不敢听!

罗凤甚至垂头勾了下唇,满含嘲讽,嘲讽的不是段琴轩而是他自己。

师尊木石人心已脱凡尘,怎能明白他苦苦挣扎,也挣不脱斩不断生而为人带来的三尸之欲?

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段琴轩气得像个开水壶,在寒牢里面到处喷白气,自身控制不住的暴虐灵力四处乱窜,威压沉沉地扫过整片牢房,将穆家还未受刑的弟子压得匍匐在地。

“来人,把他们一起给我扔进去!”段琴轩叫门中弟子将穆家的人一起扔进阵法之中。

很快寒牢之中便是哀鸣遍布,嘶吼不休。

段琴轩折腾这些穆家人,一直折腾到了天黑也没完,等到第三次将一个叫叶洛的穆家人扔进阵法的时候,倒真的让她问出了她想要知道的东西。

段琴轩把人压到罗凤牢房之前盘问,叶洛身上分明一点伤都没有,但是瘫在地上已然失禁,如同一滩烂泥腐肉,出气多进气少。

随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吐出真相,一直被段琴轩如何惩罚都不肯开口的罗凤,疯狂挣扎嘶吼起来。

而段琴轩听了叶洛的话,表情也从错愕到荒谬。

“是鲛人肉,食用了鲛人肉,就能……长生不老。若是两个人食用了同一只鲛人肉,就能……恩爱不移。”叶洛双眸无神,只求一个速死。

她断断续续说,“罗仙君,是想要……咳……”叶洛嘴里涌出了乌黑乌黑的血迹。

罗凤双眸浸着可怖的血色,声嘶力竭地吼道:“闭嘴!你给我闭嘴——”

段琴轩看着罗凤狰狞绝望的脸,想到她第一天审问罗凤的时候,他从怀中摸出来,哄她吃的东西。

他当时说:“师尊,这是我专门做给你的,费了好大的力气,你吃了它,我就什么都说。”

段琴轩当然没有吃,她当时要被罗凤气死了,只想快点知道他背叛的真相。而且段琴轩辟谷多年,她根本不吃东西,尤其是那肉看上去漆黑焦糊,味道更是腥臭难闻。

段琴轩想到这些,承受不住一样后退了一步,看上去竟有些摇摇欲坠。

她向来恪守自矜渊渟持重,从没想过,这种事情,竟会发生在她和她的徒弟身上。

这等……丑事,要她怎样同霍珏如实相告?

罗凤看着自己师尊知道真相之后,和他想象的一样,露出崩溃厌恶的神情,他疯狂流着眼泪,因为双眸赤红,看上去像是在流血泪。

他喃喃了一声,“师尊……”

这就是他,卑鄙无耻,强求不成。

“噗——”

罗凤直接喷出一口血来,周身灵力如同泄洪一般朝着四周荡开,他竟是惊惧痛苦之下,道心破碎,灵力溃散。

“阿凤!”

段琴轩还未从惊愕羞耻之中回神,看到她自小精心教养长大的孩子,辛辛苦苦修成的道心竟然当场破碎!她顾不得什么,直接开启了寒牢冲进去,以灵力灌注入罗凤的身体。

罗凤满脸泪痕,满襟的鲜血,如一朵绽放的血色莲花,凄艳哀绝。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满脸关切的段琴轩,看着他师尊一如当年将他救出的时候,那般仙姿玉骨,却高不可攀的样貌。

山中相伴几十年,这一遭之后,他们之间的情分,怕是就此断了。

他心中不甘。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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