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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见面, 但穆婉然其实戴着四象面具。

四象面具是低阶修士行走在外比较常用的东西,戴上之后,面具之上的脸会随着看到面具的人心之所向而变化。

穆婉然准备用这种方式欺骗苍伶, 苍伶若是真的想要见她,那么见到她四象面具上的样子, 会是她好好的样子。

穆婉然在水箱不远处抬了下手, 看到水箱里面有水花在翻动, 跟在她身后的修士见到她抬手的动作,立刻停住了脚步。

穆婉然一个人咕噜噜转动着轮椅上前。

她尽可能稳住自己的心绪, 让开口的声音同平常别无二致。

“苍伶, 别闹了。”穆婉然说, “我来了。”

穆婉然轮椅停在了距离水箱大约两步远的地方,她不敢离得太近。

水箱里面胡乱拍动的声音停止了。

穆婉然看了一眼周围守着的几个修士, 修士便无声离开了水箱旁边,走到远处停下了。

片刻后,一双缺失了一根无名指的手掌,攀上了水箱的边缘;紧接着一个在长明灯冷白晃动的光亮之下,依旧金灿灿的脑袋, 从水箱旁边探出, 看向穆婉然所在的方向。

见到苍伶的那一刻,穆婉然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她发现自己真的非常、非常想念苍伶。

苍伶那双非人的瞳仁, 定定看向穆婉然,两个人隔着两步远的距离, 注视着彼此, 却像是隔着永远也横跨不过的天堑对望。

许久, 还是穆婉然先开口, 声音里面似乎带着一些笑意,“不是闹着要见我?见了之后为何不说话?”

苍伶抿紧嘴唇,慢慢扒着水箱边缘,露出了半个身子。

穆婉然的笑意僵在脸上,因为她看到苍伶身上坑坑洼洼一块一块地凹陷进去,连鳞片都变得参差不齐。

鲛人的恢复能力是非常厉害的,若只是单纯的刀剑伤,绝不足以变成这样。

穆婉然豢养鲛人多年,食鲛人肉多年,很清楚这样的伤势是怎么造成的——苍伶被人活挖了肉!

“你这是怎么弄的!”穆婉然再顾不得什么,转动轮椅上前,抬手去摸苍伶身上可怕的凹陷。

她已经想到是谁干的了,恭五一直都负责苍伶水池边的护卫,他死得太轻松了!

穆婉然眼中透出狠厉,她答应了恭五死后照顾他的家人,现在看来不必了;恭五挖了苍伶的肉不敢跟身边的人分享,必然是拿回家里给家人分食。

既然他这么爱他的家人,穆婉然很快就会送他们一家老小下去团聚!

穆婉然心疼得心颤手更颤,苍伶趁着穆婉然摸他身上凹陷的时候,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看着穆婉然,确实在她的四象面具之上,看到了穆婉然好好的脸。

只不过穆婉然绝不会想到,苍伶看到的,是她七十年前的模样。

那时候她单纯、无辜、用那张温柔雅致的美人面,骗得苍伶以为自己找到了真心爱人。

鲛人可以把找到的真心爱人带去海底,接受鲛神的祝福之后,他便能同他的爱人一起,生活在无忧无虑的海底。

但是他找到的不是一个纯善的真心爱人,而是一条披着人皮的毒蛇。

苍伶一直都清楚穆婉然的狠心,也知道她的爱有多么吝啬。

鲛人是能够感知到人的情绪,甚至是真正的爱意的。所以在穆婉然时隔十五年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才会重新接受她。

她小小的一个,却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唯有心尖尖上一点点的鲜红,是留给他的爱意。

苍伶能感觉到她笑着庆祝大仇得报,心中却在哭泣。

他恨她,却也舍不得她哭。

就像此刻,他分明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又要抛下他了。

可是这一次苍伶没有十五年能够等了,他快死了,他不能离开她,他们不能分开。

他堪称平静地问穆婉然:“你又要抛下我了吗?”

穆婉然还在因为他受的伤而愤怒,她五衰之后,穆家一些人蠢蠢欲动,她很快就要掌控不住大局了。

但是她没想到,她还未败,身边人便敢如此对待苍伶!她回去必然要所有知情不报之人一并付出血的代价!

“婉然。”苍伶这些年一直都冷冰冰地叫穆婉然“大小姐”。

只有在最初的时候,两个人都单纯又羞涩那时,他才会这样低低叫她“婉然”。

穆婉然愣住,苍伶抓着她手腕看着她,又示弱一般叫了一声:“婉然……”

穆婉然浑身一抖,痴痴望着苍伶。

苍伶哀求道:“不要抛下我。”

他当年没有这样说过,他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穆婉然面具之下的面孔悲切难抑泪流满面,但是面具之上却依旧是那张青春貌美的青涩面孔。

“你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吗?这么多年,我都知道你一直在渴望回归海底。我拿到了重生莲,上岛之后,会有修士为你重塑身体,你放心,伤害你的人已经死了。”

“知情不报的人我全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穆婉然说了一堆,苍伶都充耳不闻,他只在等她一个确切的回答。

穆婉然顾左右言它,苍伶只好又问了一遍:“你又要抛下我吗?”

穆婉然一顿。

“我们相识七十年了。”穆婉然狠心道,“我腻了。”

她像当年苍伶被她哥哥抓住,当着她的面斩断鱼尾那时候一样,用轻飘飘的语调说:“我堂堂穆家小姐,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爱上一个鲛人吧?”

“你应该知道,在我眼中,鲛人只是能食肉能寻乐的畜生而已。”

她是故意说这样的话刺激苍伶,因为她确实没有办法再陪伴苍伶了。将苍伶送上岛,她要回去彻底血洗掉穆家一群苟延残喘的老不死。

苍伶听了这样诛心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身边的水波都没有动一下。

船只因为有修士的灵力催动,平缓而迅速地在海面之上疾驰。

穆婉然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苍伶发疯,狠狠松口气的同时,心中翻绞起难言的苦涩。

苍伶也不爱她了。

至情至性的鲛人若真爱一个人,是听不得这样的话,也绝不肯同那人生离的。

也对,她这样卑鄙无耻之人,就算是至情至性的鲛人,也不会爱她本性。

穆婉然再开口语调轻松一些,道:“穆家渐渐势弱,我要找一个皇族对穆家有助力的人成婚,现如今有希望夺嫡成功的七皇子的亲弟弟——北松国十皇子便是个很好的人选。”

她稍稍势弱,便有人敢生挖苍伶血肉,穆婉然现在就是没牙没爪的猛虎,除了肉多再也没有任何凶性。

她活着都护不住苍伶,死了苍伶一定要落入贼人之手,她必须尽快把他送回海底。

穆婉然说:“我还你一副完好无损的身体,兑现当年的承诺,送你回归大海。不要再上来了。”

“这世间没什么纯善的爱情,你用了七十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凡人心中只有肮脏的权势、交易、屠杀、暴力。”穆婉然看着苍伶道,“回到海底,好好活着。”

苍伶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似乎对此毫无触动,只是直勾勾盯着穆婉然面上的四象面具,上面最初引诱他的那张美人面,一如当初让他难以自拔。

鲛人就是蠢物。

活了多少年也不能免俗。

他们的脑子似乎天生为情爱而生,却像是中了这世间最狠毒的诅咒,永远也得不到纯善的爱人。

他半晌才开口,声音略微变得奇怪,似是裹挟着黏腻的情欲,对穆婉然道:“我发情了。”

满心哀切心绪纷杂的穆婉然:“……”

“你进来。”苍伶拉着穆婉然示意,让她进入水箱同自己交合。

鲛人的发情期原本是有固定时间的,但是苍伶当年被她哥哥灌的药伤害得太厉害,身体某些机能彻底乱了。随时都可能进入发情期。

而穆婉然从来不会拒绝苍伶的索取,这是苍伶找的最佳理由。

穆婉然一时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种事情,她现在经不住苍伶折腾,而且……马上要上岛了。

“你重生之后,可以找一个……一个鲛人结合。”穆婉然垂头挣扎道,“我知道你这些年从未尽兴过。”

鲛人和人就不是一个物种,他们发情时变态的生理构造和持续时间,能将一个人活活弄死,修士也撑不住。

所以穆婉然才会一直食用鲛人肉,这样受伤了至少恢复得比较快。

但是现在她真的没办法满足苍伶,她说:“我……”

“进来!”苍伶凑近穆婉然一些,那张依旧英俊得不似活人的脸逼近,满是不容抗拒的急切。

穆婉然怔了片刻,就被苍伶大力从轮椅上扯到了水箱里面。

“扑通!”穆婉然落入苍伶怀中。

守着穆婉然的修士立刻要上前,穆婉然从水箱伸出手挥了一下,示意他们不要动。

穆婉然是想再最后体会一次苍伶湿冷的怀抱,想要好好劝说他。

她撑着手臂在苍伶凹陷的身上,劝说他的话还未出口,苍伶已经揭开了她遮面的面具。

穆婉然立刻像个失水的鱼一样挣扎了起来,而苍伶一条手臂,就制住了她所有的动作。

水花一翻,很快回归平静。

那些要保护穆婉然的修士脚步一顿,没再上前。

苍伶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他抱着丑陋形容毕露,白发飘散在水中不肯抬头的穆婉然,说道:“我们族里,白发银鱼的地位是最高的。”

这句话像救命的良药和安抚剂,顺利地让穆婉然的挣扎彻底消失。

苍伶能够在宽阔的水箱之中浮起来,哪怕只剩下半截鱼尾,也能撑住穆婉然趴在他身上。

两个人一起飘着,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再说话。

这样过了好久,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穆婉然终于抬起了头,这场黎明前最后的放纵应该结束了。

她微微偏头,躲避苍伶的视线,看向天边海天一线拉开暖黄,已经见了岛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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