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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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日化厂近一年的效益大幅提高, 大多数职工对当下的工作生活还算满意,但这其中并不包括郑守业。
郑守业是85年接了父亲的班进厂工作的,如今已经有了七年工龄, 若是在人少效益好的单位, 他这七年工龄, 早就能排队分房了。
但是,在北方日化厂, 七年的工龄即使有排队资格也分不到房。
分房是“天字号”大事, 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跟领导的关系亲疏,在同事间的人缘好坏,都将决定他能否分到房子。
就像他亲爹,在当初的日化三厂烧了二十多年锅炉,也没能分到房子, 一辈子跟父母兄弟挤在一间十五平的小屋里。
郑守业是在那十五平的小屋里长大的,不想让自己的儿女也在那里出生,所以他结婚后就从爷爷家搬了出来,在单位附近租了一间私房。
这年头有私房又肯向外出租的人并不多, 他找朋友帮忙牵线, 才从一个老太太手里租到一间违建小窝棚,每个月40块。
不过, 即使是这种40块的小窝棚,也快没有了。
老太太的儿子儿媳要从外地回来,这间住了三年的小窝棚,得尽快给人家腾出来。
他们夫妻都不能享受单位的福利分房,又联系不到其他便宜的出租房, 几天时间就急出了满嘴水泡。
因为上火,他媳妇的奶水也受到影响, 儿子喝了奶以后口腔溃疡,整夜哇哇哭。
夫妻俩在小窝棚里对坐着,恨不得也抱头痛哭。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终于开了一回眼,就在一家人坐困愁城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媳妇娘家的来信。
老家县城的房子卖了两万五,父母留五千,姐妹俩各分一万!
老丈人叮嘱他们,赶紧用这笔钱改善一下居住环境,能买就买,买不了就租。
郑守业当然想买房了,所以突然成为万元户的他,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天坛北门对面的市房地产交易所,打算为自家掂量一套商品房。
然而,他走进二楼大厅,看到北墙上挂着的《第三批商品房售价表》时,却愣住了。
他看好的那个小区在丰台,算是郊区了,可是每平米售价竟然在1600-2300元!
价格跟楼层朝向户型有关,单价1600的房子是条件最差的,一居室建筑面积29.2平米,两居室56.44平米。
即使是最便宜的一居室,也要四万六左右,而两居室要九万多。
按照他跟媳妇的收入,十几年后才可能买得起一套一居室。
围在售价表前面看房价的人很多,看到上面的数字后,都忍不住咂舌。
“这房价怎么这么高?”
有比较懂行的人就解释说:“商品楼附近的学校、商店、道路之类的市政建设费用国家不管,政府出不起这个建设费,当然就要摊到房价里。”
“太贵了,除了做生意的大老板,什么人能买得起这种房啊?”有人抱怨。
“那些有海外关系,或者平反冤假错案的估计能买得起。”
“我们厂的高工退休以后去私企打工了,人家就在这里订了一套两居室。”
“有钱就尽快买吧,再不买又该涨啦,今年就比去年贵了两百,一套房差价小一万呢。”
郑守业在人群里听了好半晌,才失魂落魄地挤了出来。
本以为老丈人给的一万块能帮他们在北京安家,谁知还是痴心妄想了!
他回家时早已没了之前的精气神,不过妻子李萍并没注意到他的脸色,见他回来就赶忙迎了上来,一脸神秘地说:“你猜我今天听到了什么消息?”
“嗯?”郑守业接过儿子,答得心不在焉。
“我听说,咱们厂要把单位自建房卖给职工个人!”
郑守业顿时瞪大眼睛问:“你从哪打听来的?消息可靠么?”
“我下午回了趟食堂,听干娘说的。”
那这消息八成就是真的了。
李萍是日化厂的临时工,因为面食做得好,在食堂当白案帮厨,并且认了白案大师傅当干娘。
能在大厂食堂立住脚的,必是有些背景的,她干娘是后勤科长的亲姐姐,单位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总能在第一时间掌握消息。
“知道是怎么个章程吗?”想想交易所里那离谱的房价,郑守业又赶紧问,“多少钱一米?”
“不知道多少钱,这件事还没正式开始呢,只说会把职工正在居住的房子卖给个人。”
闻言,郑守业一下子就泄了气。
他们连享受福利租房的待遇都没有,更别提买房了。
李萍凑到他身边耳语道:“我干娘说,这房子只能由本单位的职工购买,你知道是啥意思不?”
“嗯?”
“有几个人已经辞职下海了,还占着单位的房子,那肯定不行呀!以前是没人敢管他们,现在要房改了,单位要是认真查了,怎么会让已经离开的人霸占单位自建房?”
郑守业在心里默默盘点了一下,不确定地问:“这样的人能有十个吗?”
“管他有没有呢!只要有人从单位福利房里搬出去,咱们就有机会呀!你别忘了,虽然你的工龄少,但咱爸的工龄多,咱爸当年没分房,现在由你接班了,他的工龄也算在你身上,那你就有将近三十年的工龄了,咱厂里有几个三十年还没分房的?”
郑守业摇摇头:“厂里分房可不是只看工龄,这里面的事情复杂着呢。”
“但这是个机会呀,我干娘说,单位自建房的房龄高,能比商品房便宜一半,折旧以后比房管局管辖的公房也便宜一些。”李萍这才想起询问男人今天的任务,“你去交易所打听的怎么样?”
“不到三十米的房子,不挑楼层和朝向的话,最便宜的也要四万多。”
“咱单位自建房普通户型都是十几二十米的,要是按照商品房的一半计算,不到两万块应该能买下来。”李萍翻出自家的存折,“咱俩有一千五的存款,只要你能拿到分房名额,哪怕去找亲戚挨家挨户借钱,我也能把这个钱凑齐。”
郑守业想想那天价商品房,如果错过了单位福利分房,他们家恐怕一辈子也买不起房。
他一咬牙承诺道:“行,这回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弄到一个名额来!”
像郑守业夫妻这样私下商量的人不在少数。
日化厂要进行房改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厂领导也没想着瞒谁,虽然没正式通知,但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正如搪瓷厂徐厂长所言,房子的话题,就是老虎屁股,一点也摸不得。
职工们刚听到点似是而非的风声,就登时炸庙了。
已经拥有福利住房的人,四处打听买断自建房的房价。
没有分到房子的,就盯着有可能空出的房子打主意。
更有的人家是几代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的,厂里还没放出消息,他们已经因为各自的出资比例在家闹翻天了。
而提出房改建议的狄思科,对这些是完全不知情的。
他下个月要带队去广交会,现在主要负责的是进出口业务。房改工作由曾浩田和庄有德来跟进,还需要厂职代会和市房改办批准,这项工作才能推进下去。
然而,房改只是露出点苗头,尚未正式开始呢,厂领导班子里就闹出了一个大丑闻!
有人将实名举报信送去了集团,把日化厂的一众厂领导一锅端,全给举报了!
举报内容就是厂领导集体收受贿赂,违规为职工分房。
这种无差别攻击的行为,别说在东轻集团了,放在全市也是相当炸裂的!
把厂长副厂长全都点名道姓地举报一遍,无异于在说,厂里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没一个好东西。
若是匿名举报,徐叔阳也就只当没看见了,毕竟可信性不高。
但这是一封实名举报信,举报人是原日化三厂的退休职工,一个叫宋花花的老太太。
退休以后没事干,就盯着这件事呢。
这宋花花已经七十多了,不知她那消息是打哪儿来的,但是事情被她说得有鼻子有眼,谁谁谁是这个副厂长的亲戚啦,谁谁谁是走那个副厂长的门路啦。
特别举了一个例子,副厂长庄有德不但自己住着厂里的房子,还给不在本厂工作的亲戚安排了三套住房,挖社会主义墙角。
而且人家宋花花特正派,厂里正在房改的节骨眼上,她跳出来举报,还把自己摘得挺干净,“我自己有房住,就是看不惯厂里这股歪风邪气。”
集团要是不管,她就拄着拐棍去市里告状。
徐叔阳哪有时间跟老太太耗下去?你举报是吧?那就查一查吧,查完大家就都安心了。
所以,尽管这封举报信的可信度并不高,但徐叔阳还是把曾浩田、狄思科和庄有德喊来了集团。
曾浩田看了一眼那封举报信说:“徐总,我跟狄厂长都是在三个厂重组以后来到日化厂的,这两年厂里工作千头万绪的,还没顾得上分房子的事,所以,除了给新来的大学生租了三间宿舍,厂里没给职工分过住房。”
至于庄有德的事情,他是不敢打包票的。
东轻集团旗下的分公司和工厂有数十个,徐叔阳能有时间看看各单位的财务报表就不错了,哪会关心分房这种事情!
从狄思科那里也得到了同样的答复后,徐叔阳点点头说:“那你们回去自查自纠吧,举报信的内容核实以后尽快报上来。房改过程中牵扯到巨大利益,做这项工作一定要慎之又慎。相关既得利益者尽量避嫌,不要再闹出国有资产流失,或是监守自盗的传言。”
曾浩田暗自琢磨徐总这话是啥意思,怎么就扯出监守自盗了?
而后他猛然记起,他这个厂长已经从电视机厂的家属院离开,搬进日化厂的房子了。
若是房改的话,他也有资格购买正在住的这套将近七十米的两室一厅。
如果购房规则和价格由自己制定,那就好似让裁判上场踢球,确实容易被人诟病。
厂里一共五个厂长副厂长,只有狄思科因为有私房,没住进单位的房子。
所以,房改,以及核实举报信内容的工作,就这样莫名其妙落在了他的头上。
狄思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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