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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一点,阿蒂尔·兰波收到了不想听见的信息音。

这个信息音逃不过保罗·魏尔伦的耳朵,坐在对面用餐的金发青年优雅地一刀切断了盘子里的秋刀鱼,似笑非笑道:“去看手机吧,估计又延飞了。”

阿蒂尔·兰波:“……”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港口黑手党做得到这一步。

过了这么久,麻生秋也肯定醒了,这道命令没准就是对方下达的,这个家伙也不想一想,他回法国独自面对波德莱尔老师算救了对方一命。

阿蒂尔·兰波心底泛起一丝恼意,接二连三订不到飞机票,等好不容易订到飞机票,飞机居然……是天气原因而延误了?那些和他一样从日本飞法国的人糟了秧,换一个脾气不好的旅客,此时已经想要破口大骂航空公司。

阿蒂尔·兰波看见了手机上的提示,怀疑人生地抬头去看外面的天空。

乌云转晴后,天气好得不行。

昨夜堆积的乌云已经散开,怕是晚上可以不错的夜景。

然而……毫无赏风景的心情。

忽然,阿蒂尔·兰波在盯着天空思索的时候头一晕,阳光微微晃动,好似金色的波浪,乍然之间刺入了他的眼底,逼得他闭上眼帘。身处于待了八年的日本,他听见了日本餐厅里的窃窃私语,似乎在好奇他们两人的国籍,这里不是他的祖国,即使有一个曾经那么温馨的小家,也改变不了他是外国人的事实。

他意识到麻生秋也改造横滨市是多么的细水长流。

在横滨市,他竟然无法意识到自己的不同,横滨市市民们见惯了外籍旅客的出现,横滨市的民宿也大量供应给外国的打工者。

唯有走出横滨市。

唯有走出麻生秋也的视线。

阿蒂尔·兰波方能知道自己是生活在弱小而慕强的“日本”。

他想要听见更多的声音,却被保罗·魏尔伦用餐刀在盘子上摩擦过的声音刺着耳膜,对方说道:“你在日本的男友名字挺有趣的,要是我学习的日语没有错,‘秋也’的名字在手机上可以直译为‘秋刀鱼’,而日本的特色美食之一就是烤秋刀鱼……唔,味道还可以,不过我觉得烤鳗鱼要更好吃一点。”

不想吃可以不吃!

阿蒂尔·兰波一开始不知道他的“居心险恶”,误以为保罗·魏尔伦是看见菜单的推荐就点了,结果对方当着他的面吃秋刀鱼。

阿蒂尔·兰波刚要气笑,想去端走那盘烤秋刀鱼,却身体一滞,手不自然地移开,落在了保罗·魏尔伦头顶的帽子上。

保罗·魏尔伦:“???”

阿蒂尔·兰波若无其事地为保罗·魏尔伦拍了拍帽子,拂去不存在的灰尘。

“看到了一点灰尘。”

“多谢。”

保罗·魏尔伦略有疑惑,可是看见对方仍然“正常”的对待自己,一如八年前信任没有破灭的样子,他就暂时放下了心思。

不管那么多,只要把阿蒂尔·兰波绑在自己的船上,他就没事。

判断阿蒂尔·兰波没有恢复记忆很简单——

看对方有没有暴怒。

保罗·魏尔伦心中嘀嘀咕咕,嘴里的食物也失去味道,他到底是低估了阿蒂尔·兰波的耐心和对他的拳拳爱护之心。

事实上,阿蒂尔·兰波在离开酒吧,宛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在横滨市郊区的那个夜晚,便记起了保罗·魏尔伦对自己开枪的行为,对方背叛了他们的友谊,为了一个孩子,为了一个……相似存在的“弟弟”。

阿蒂尔·兰波心中发堵,就像是淤积沉积在内心,不是说忘记了就消失了,那只是在八年的时光里发酵,要么自己疏通,要么被腐蚀心灵。

他选择了前者。

开解自己。

保罗喜欢弟弟,想要带走弟弟,他为了法国无法同意,而今他与中也君成为了家人,没有理由再阻止保罗保护中也君的行为。

他们可以是一个立场的人,解开当年的矛盾。

阿蒂尔·兰波能够原谅保罗·魏尔伦,那是立场之争,扭转回来就好,他无法原谅麻生秋也,甚至那么生气,是因为最爱的人认错了自己啊!

怎么改变,怎么扭转错误的认知?

在用餐的过程里,阿蒂尔·兰波的脑海仿佛被冲散了迷雾,那些编造得一塌糊涂的记忆如同被解开的丝线,还给他一个正确的记忆。他完完整整地得到了三十年的过去,不仅记起了遗忘的许多细节,还记得了自己与麻生秋也相处的八年里,那个男人有多么辛苦地成为自己的心灵支柱。

他不喜欢贫穷,对方便努力赚钱。

他不喜欢水晶宫小说,对方便书写一心一意的爱情故事。

他不喜欢港口城市潮湿的环境,又喜欢泡热水澡,对方便日日记得烘干被子,家里常年开着空调,水电费较比寻常家庭高得出奇。

他不喜欢齁鼻的香水,对方便蹲坐在外面的花坛上,用冰凉的酒精擦拭自己的皮肤,力求在最短的时间散去味道,再回家见他。

最温暖的家,不是有钱之后的家。

而是,还未有孩子插足,只有他们两个人依偎取暖的家。

贫穷、弱小、互相理解、一杯热水、一个热水袋就能感觉到幸福。

阿蒂尔·兰波的目光怔怔,记忆来得太突然,就像是老天爷要他在离开日本之前记起这个国家的好,挽留他,让他记得那个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下、被战争消除的柔软的自己。他失去力量后没有被人欺负,而是被人用尽全力的爱着,卑微地希望他能留下。

“保罗,你喜欢我给你的名字吗?”

“习惯了。”

保罗·魏尔伦随口一答,这个名字已经用了十二年。

阿蒂尔·兰波的神色深邃,忧郁阴沉地说道:“你是魏尔伦……我是兰波……未来的一辈子都是如此……”

一个名字,两段故事,阿蒂尔·兰波希望麻生秋也永远不知道。

保罗·魏尔伦想到自己的名字是亲友给的,嘴角弯起。在有了大起大伏的人类感情后,他越发相信自己能获得幸福,他不再排斥与阿蒂尔·兰波回忆过去,也对男人记挂的麻生秋也产生了碍眼的感觉。

“啊,弟弟回复我了。”

保罗·魏尔伦本来要开口,被自己的手机拉回了注意力。

一路上,他兴致勃勃地与亲友分享与弟弟交流的乐趣,除了阿蒂尔·兰波,他再也没有一个可以敞开来说话的人。

这份自由自在的感觉,给了他“爱”上了阿蒂尔·兰波的美好错觉。

保罗·魏尔伦:【义务劳动做完了吗?】

中原中也:【没,老爸找我有事,我请假了,明天就是隔壁班级的义务劳动,你让你弟弟记得带捐赠物资,本子、笔、吃的就可以了。】

看着两人的短信内容,保罗·魏尔伦纳闷了,弟弟的“老爸”找弟弟有事情?但是对方的“老爸”不是坐在对面的阿蒂尔·兰波吗?

保罗·魏尔伦问道:“阿蒂尔,你有找中也什么事吗?”

阿蒂尔·兰波拿起菜单,又点了一碗热腾腾的味增汤,“没有,我从昨天开始就未曾见过他,他还不知道我的事情。”

保罗·魏尔伦微妙地控诉道:“你就这么抛下我弟弟,一走了之?”

阿蒂尔·兰波回答:“中也君没这么脆弱。”

抬眸看了一眼金发蓝眸的搭档,阿蒂尔·兰波能从对方身上找到与中原中也相似的地方,所幸,中也君是一个三观优秀的好孩子。

“他和你一样坚强,是能够在泥地里扎根生长的野草。”

“……”

保罗·魏尔伦被间接夸奖了。

许多年来,只有阿蒂尔·兰波夸奖过他,而且夸的次数也很少,八年前的阿蒂尔·兰波远没有现在这么温柔,是一个阴沉冷漠的男人。

保罗·魏尔伦双手托腮,视线游离到附近的人们身上,被他的视线略过的男男女女都情不自禁躲开,不敢于他对视。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超越者无与伦比的美貌和强大自信的气场划开了他们与普通人的距离。

敢于跨过这个距离的人,要么没有自知之明,要么本身就称不上普通。

“保罗,你在法国是休假状态还是在工作?”

“休假哟。”

骗你的,是任务状态,回去要写拖延任务、溜之大吉的报告了。

保罗·魏尔伦心口不一,笑眯眯地说话。

他是金色的花,甜美的花蕊,骄傲的枝叶,十二年里吸收着一个国家最污秽黑暗的东西绽放,被他吸引的人总是会忘记他“暗杀王”的身份。

危险的美丽最动人,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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