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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便是他很想她。

黎宵用一手苍劲如游龙般的好字,写了一封别别扭扭的小学生情书。然后封起来,并没有命人带回去,这时候没有人能出腾农乡,他就时时刻刻地带在身上。

他依旧严防死守,不让村民们逃离,不让他们接触城中亲人。每天黄昏进山打猎,然后命人煮各种各样的肉糜粥。

带着护城卫们照顾城中百姓,也亲自焚烧那些没能挺得过去的人的尸骨。

从不对情绪激动的民众发火动粗,也不许护城卫们伤人。

没过几天,这民怨依旧还在可已经没有人再试图攻击,或者出言羞辱黎宵了。

他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质。他并不会说好听的,也不会画大饼,更不会表现得斗志昂扬,所以并不能鼓舞人心。

他在军营长大,可上面两个大哥都是一呼百应的大将军,不需要他做个带兵良将,他发展的方向却是潜伏和密探。

但他也不会表现得很丧,不会破罐子破摔,他能在郭妙婉的公主府内,连续几年当值从未出错从未迟到早退就能看出,他是个很有毅力的人。

他做每一件事,哪怕是焚烧尸体,都会哪个本子记着谁家的谁,叫什么名字,剩下烧不尽的,也会专门收敛起来,然后再烧下一个。

这种能耐平常人也有,说白了叫做平庸。但是认真地平庸,持续地平庸,就会带着一种离奇地安抚能力。

会让人看着他便觉得,还没有不可挽回,一切都有条不紊,事情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半月时间,民众们的激动和怨恨,竟然就这么压下去了。

当然黎宵也会激动,比如有人不知好歹试图拉下护城卫的面巾的时候,黎宵也会大吼大叫。

但是这样的时候很少数,渐渐地连试图逃跑的人也没有了。

因为不管有没有用,黎宵每天命人拿着食盒,晨昏定省一样挨个帐篷送药,务必保证这些药,他们全都喝下去,吐了就再多灌一碗。

到后来,甚至会有熬不住的人,主动跟黎宵交代后事,言明自己想要葬在哪里。

而那些在暗中试图联系黎宵的旧部,也因为他的迂腐和平庸,觉得他是这些年,在公主府被郭妙婉给磨平了所有棱角,彻底对他失望。

皇帝和郭妙婉打的一网捞尽黎家残余旧部的算盘,居然落空了。郭妙婉每日都看着飞鸽传书送回的消息,简直怀疑黎宵要在腾农乡安家了。

她憋得不上不下,进宫两次,和皇帝两个人分析后面怎么办。

最后都没有结果,黎宵就像一个马车车轱辘的车轴,吱吱嘎嘎地转着,在身边的时候吵得要死,看着没什么用。

但是一旦放出去,短短一个月,他就变成了平衡各方的轴。腾农乡原先的护城卫统领,包括当地的官员,都对他服了,整天跟着他上山下河,烧尸熏艾。

郭妙婉等着雪中送炭,但是黎宵那边,眼见着都要春天了。

她有些暴躁,说真的从来没有这么暴躁过。她眼瞧着日子还剩下两个月零几天,她得想个办法,让黎宵掉进雪里,她才能雪中送炭。

弹幕和郭妙婉一样暴躁,最近都开始各种抱怨。郭妙婉真是一丁点也不惯着,整天看着弹幕,谁说无聊了,没意思了,就直接劝退:“你别看了,回去写作业吧。”

“赶紧取消关注,你整天这么闲,是没有工作吗?”

“哎呦,那怎么着,黎宵不在,我还得原地给你翻个跟头表演一段儿?”

“我的生活必须每天都是跌宕起伏吗?我就不能只吃饭睡觉上茅厕了?”

系统非常无语,人家直播都希望弹幕多多,趁机要点什么营养液地雷的,好兑换东西。

郭妙婉不稀罕那些玩意,直接在线劝退。

无聊的一月过去,伴着深秋一场雨传回来公主府的,不光有黎宵的近况,还有黎宵的情书。

整整三十封,郭妙婉光是看着,就觉得后脑勺冒凉风。

不光是异世之人觉得情书过时了,就连郭妙婉所在的这个民风还算开放的古代,都不兴这个了。

弹幕久违地兴奋刷了起来,平时被郭妙婉用现学现卖怼到自闭的那些人又跳了出来。

快快快,给我们康康小黎子都写了什么好登西!

太复古了黎宵真的太复古(捂脸

哎呦,还会写情书了。

快快快,拆开!

给我们看看!

郭妙婉这辈子没有收到过情书,就连她在风月场上的那些小心肝们,也知道她不吃这种酸路子,不如把她伺候舒服了讨她欢心更直接。

所以她没有碰。

弹幕急得上窜下跳,最后数不清的营养液地雷和火箭炮,甚至还有郭妙婉从没见过的深水鱼雷刷进来的时候,连系统都震惊了。

系统难得好心提醒了一句:这些都是能够直接用的。

郭妙婉不知道直接能用的地雷手榴弹甚至是深水鱼雷都能干什么,依旧不稀罕。

系统又提醒了下:营养液有好几千下月要过期了。

上个月马上过期的,郭妙婉都分给下人喝了,反正黎宵试过了,这东西没有坏处,还对身体好。

“这个月又有这么多要过期?”

系统:是的,请宿主尽快使用。

郭妙婉实在不怎么稀罕,她见下人喝了,也没什么效果,只当是普通营养药。

她把弹幕吊到要顺着屏幕爬出来,才伸出染了蔻丹的指尖,在信上拨了拨,然后按照日期拿起来一封。

打开之后,郭妙婉打开了一个奇妙的夜晚。

她先是嫌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但第一封看完之后,却有些震惊。

他们的奸情这就告诉了黎远山?还不把病中的黎远山直接气死。

第一封结尾的思念,还表达得挺隐晦的。

但是接下来的就不那么隐晦了,黎宵开始写一些琐碎的事情。

郭妙婉很大方地开了语言转换,以便弹幕都能看明白黎宵写了些什么。

九月初二:我在山上看到了一朵非常红非常大的野花,我想到了你。

弹幕:油壶,他这是在暗示公主很野?

九月初七:我猎了一头鹿,很美,很肥,想到了你。

弹幕:……他想法很危险啊。

九月初十:我今天被吐口水了,这个护城卫统领当得怎么比皇城的护城卫统领还难?我居然怀念在你身边当值,真的是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站着就行了。

弹幕:……所以他以前当值那一副认真的样子,其实是在划水吗?

九月十五:半夜我的窗子被一个孩子敲响,她说她要找娘亲,可她娘亲已经在昨天被我给埋了。我怎么办,天呐,我好想回去,这里一点也不好玩,我说她娘亲死了,她把我挠了。

弹幕:又想哭又想笑。

九月二十:死的人越来越多,皇城的太医到底有没有在研究药方,这病症并不算凶狠,得上之后,大多是吃不进东西生生熬死的。公主,你能不能催催他们啊。

弹幕:……真的,公主你催催吧!

九月二十一:我母亲快要熬不住了,我心中好慌。我今天狩猎频频射偏,没有肉糜粥了。我妹妹也吵着要见母亲,说站在城墙上远远地看一眼,可母亲已经不能起身了。对不起,今天没有时间想到你。

这是最后一封,郭妙婉放下书信的时候,已经过了丑时。

弹幕上哭成一片,黎宵的字迹工整漂亮,叙述很琐碎,但是这些很琐碎的东西,却很真实。

郭妙婉见过数不清的大臣描述灾情的奏章,皇帝时常会要她代笔批阅自己偷懒,因为她模仿人的笔迹从无错漏。

但是那些大臣的描述,全都是什么饿殍遍地,流民凄苦,却没有一丝一毫,能够触动人心。

郭妙婉每每见了,心中毫无波澜。

但是黎宵的描述,却细碎到你能想象到,午夜想娘亲的孩子,是怎么小声地哀求。

郭妙婉深夜未睡,弹幕也全都没有休息,都在帮郭妙婉想办法。

郭妙婉不是医师,她研制不出药方。但是她将黎宵送来的信,关于那些患病者细节的描述,又重新看了一遍。

然后她掐头去尾,把那封信给撕得只剩患病者的症状描述,压在了枕头下面。

郭妙婉没有心怀天下的慈悲,但这种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也不会坐视不管。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乘车进宫,将太医院好生闹了一番,又将黎宵描述的那些关于患病者的反应,给太医令看了。

然后又进了宫,跟皇帝商议了一阵子。

仅仅两天,太医院被逼出了三个不同的药方,准备送去腾农乡尝试。

他们本来是不敢这样给出不确定的方子的,他们没人能背得起人命。但郭妙婉出面逼迫,这罪责往后即便是出了,他们也能推托到郭妙婉的身上。

反倒是太医令这一次,对着郭妙婉恭恭敬敬行礼,他在公主府这么多年,唯有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郭妙婉又专程去了一趟太子东宫,跟他借人。

太子自然无不应允,只是说:“可这样实在冒险,若出事……”

“若出事就算我头上,”郭妙婉淡定地喝着茶,说:“反正我早已经‘盛名’在外,身上背的人命无数,不差这一点。”

“若成了,太子哥哥,你可不要再在父皇面前,说不是你的主意了。”

太子表情有些为难,“我不想让你替我担着,父皇不满意,将我废了便是,反正我也……”

“太子哥哥。”郭妙婉将杯盏重重放下,将太子的话堵回去。

“莫要再说这样的话,”郭妙婉说:“父皇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太子抿唇,一张本就看上去绵软的脸,更是露出一股任人拿捏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