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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又说:“那若真是臣多心,陛下便该操心一下静太妃此行的安危了。”

“也不必。”苏曜轻哂,揖到靠背上。龙椅的靠背很高,他将双手枕在脑后,姿态闲适,“他们便是真想要挟朕,也不必绑架一个太妃。”

林城摇头:“前阵子朝中闹得那样凶,他们未必不知情。”

“无所谓他们知不知情。”苏曜啧声,“朕若在意这个人,就不会让他们离宫。既让她走,他们就该知道用她拿捏不住朕。”

真的?

林城鲜见地生出几分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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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京中下着薄雨,阴云压得很低。

顾燕时的一应行装都已收拾好,早一步由宫人拉出了宫门,只等启程。

她晨起梳妆用膳,望着空了不少的屋子,心里沉沉地往下坠。她默不作声地用着膳,兰月收拾着余下的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多是不知她今日会不会用上的珠钗首饰。

顾燕时心不在焉地看着她,见她收拾好首饰又打开衣柜,摸出一枚淡蓝色的香囊。

顾燕时的目光倏尔一凝。

“兰月。”她唤了声,抿唇,“这个不带了。”

兰月抬头,迟疑着望向她。

“听我的。”她自膳桌前起身,直接从兰月手里将香囊夺了过来。

这香囊到手没有几日,看起来还很新,毛茸茸的小鹌鹑缩在那里,栩栩如生。

她是喜欢这香囊的。虽不知绣鹌鹑是什么意思,却觉得很好看。

只是在这香囊背后有太多的你来我往,她看着它就会想起很多事情。想起她如何拿狐狸捉弄他,他又如何将计就计。

说起来,她倒一直忘了问他,究竟为什么给她绣个鹌鹑。

以后应该也没机会问了。

但不问也罢。

顾燕时定一定心,随手将香囊丢在了床上,漱了口,便跟兰月说:“走吧。”

兰月低头,一时很想再劝一劝她,却也知多说无益,点点头:“好。”

顾燕时再度看了看四周,吁了口气,就向外走去。她近来在寿安宫里名声极差,没什么人想来送她,欣云苑的宫人们倒都肯陪着她往外走。

玉骨禁不住地叹息:“太妃若在旧宫过得不顺……就再求一求太后,回宫来吧。”

陶成也道:“是。下奴知道太妃在宫中也不舒坦,但旧宫那地方……”说着就摇头,“真不是什么好去处。”

顾燕时笑笑,不想多言,只敷衍说:“谁知道呢,有缘再见吧。”

行至宫门不远处,她却遥遥看见两道身影相伴而立。陶成也望见了,与玉骨相视一望,就与宫人们停下脚,只兰月跟着顾燕时上前。

顾燕时衔笑走过去,与齐太嫔恪太嫔相视一福,齐太嫔便转身,边接过宫人手中的匣子边道:“你去了想去的地方,我们想给你备些礼,却不知该备什么。思来想去,还是银子最好使了,这你拿着。”

顾燕时闻言赶忙一退:“这怎么好……”

“收下吧。”恪太嫔笑道,“我们也觉得旧宫是个好地方,指不准日后就要就要在那里相见呢。到时候唯你对旧宫最熟,我们可要吃你的喝你的。”

“说得是。”齐太嫔一哂,将那匣子又递了递,“拿去吧。我们在宫里纵使缺钱也还有太后照拂,你去了旧宫只能自己帮自己,这会儿瞎客气什么?”

“……那便多谢。”顾燕时接过匣子,复又朝她们福了福。齐太嫔松气一笑,遂挽过她的胳膊,将她送至宫门口,望了眼外头的马车:“去吧。这一行要许多天,到了着人传个信来。”

“好。”顾燕时乖乖地应下来,就与她们道了别,行出宫门,上了马车去。

登上马车,她就听见一声猫叫。

阿狸早已被装在藤编的箱子中送上马车,环境陌生,四下又无人,它就有些怕。

顾燕时闻声忙落座,贴在箱边哄它:“乖哦,我在呢。咱们去新家啦,你别害怕!”

两句话的工夫,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驶起来。车子一晃,顾燕时不自禁地抬头,视线投出窗边飘起的帘子,望向宫门。

她好像下意识地想等谁来送。

抽回神来,便知不必等了。

车轮辘辘压过青石板,守护前后的侍卫们马蹄声不断。过了约莫两刻,车马才浩浩荡荡地驶出皇城,奔京城城门而去。

皇城城门正上方的城楼阴影里,苏曜啧声几度,心里别扭。

真的走了啊……

他轻扯了下嘴角:“林城。”

“陛下。”林城上前,抱拳。

苏曜淡声:“那些人穷凶极恶,还是派些人暗中护着些吧。”

林城睇了他一眼,颔首:“诺。”

“派个千户所去。”他道。

林城愕然,他又漫不经心地续言:“若无意外,就不必来回话了。”

语毕,他气定神闲地迈出门槛,向右一拐,拾级而下。

林城立在门内,无可奈何地吁气。

一个千户所。

整整一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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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出京城时已近晌午,出了城门,喧嚣骤然淡去。顾燕时揭开窗帘,静静欣赏起城外的荒草与土路。

初出城门的时候,来往的商人与百姓还不少。行得再远一些,人烟愈渐稀少,时常半晌都见不到人影。

车马在入夜时分赶到了官驿,顾燕时坐了一整日,不免腰酸背痛。

兰月打了热水来为她擦身,她在屏风后接过帕子,嘱咐兰月:“你拿些银钱去打点随行侍卫吧。旧都在南边,陆路水路加起来要赶近一个月,他们也辛苦。”

“诺。”兰月应声,便去取钱。

顾燕时径自梳洗一番,就穿上干净的寝衣,躺到床上。

在藤笼里委屈了整日的阿狸吃饱喝足,也跳上床,小脑袋往她肩头一枕,翻出肚子,抻开四肢睡大觉。

“你好霸道喔。”顾燕时笑起来,轻轻挠它毛茸茸的肚皮,“你这个样子我怎么睡呀。”

阿狸却不理,反倒呼噜呼噜地打起呼来,眼睛舒服得弯弯眯起,眯得狭长,好像狐狸。

好像狐狸……

顾燕时脑海中猝不及防地闪过另一张像狐狸的面孔,挠它肚皮的手顿了一顿。

“唉。”她叹息,薄唇扁了一扁。

她何必再想他呢?

他想来是不会想她的。

寿安宫,慈安殿。

自皇帝登基以来,若他来与太后一道用宵夜,宫人们总不免紧张。

概因他登基之后卸去了伪装,失了从前的温和守礼。

为此,太后心中自也不顺,时常闹得不欢而散。可为了维持旁人的看法,过场总还要走。

今日,又正是静太妃离宫的日子,太后跟前的掌事嬷嬷想到陛下昨日的咄咄相逼就不寒而栗。

万幸这顿宵夜间竟没出事,二人皆未提及静太妃。皇帝平静地用完宵夜,起身一揖:“母后早些歇息。”

“去吧。”太后慈祥地颔首。

母子两个都尽到了礼数,皇帝便转身离开。走出慈安殿时,枝头月色正好。

苏曜凝望月色,无声咂嘴: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可惜人不在啊。

他摇摇头,举步走向欣云苑。

随在身侧的宫人们察觉他要去何处,心里都一紧,默不作声地跟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苏曜步入月门时,宫人们正洒扫院落。欣云苑明日才会落锁,眼下陶成带着阿咫正扫地,玉骨领着人将各处家具仔仔细细地擦净。

乍觉有人进来,陶成下意识地看过去,不禁一怔,连忙跪地:“陛下圣安!”

苏曜心不在焉,似未听见,信步走进堂屋,拐入卧房。

陶成心弦提起,不多时,见玉骨等几个宫女都退了出来。他将玉骨一拉,轻问:“陛下来干什么?”

“……不知道。”玉骨也费解,摇一摇头。

卧房里,苏曜悠哉地踱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床边。

他的视线落在床上,一枚淡蓝香囊孤零零地待在那里,流苏散乱,显得有气无力。

苏曜皱了下眉,将香囊拎起来。

小母妃,很绝情啊。

他摇摇头,将香囊收进衣袖。

他不太在意她,但好好的香囊何必随处丢了。

收起来,日后还可以另赏他人。

苏曜自顾想着,悠然又转了一圈,走出欣云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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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外,护送太妃的车马一路向南,日复一日地走下去。吹过车边的风一阵比一阵更暖,三月末抵达安京时,春日已褪去最后残存的冬寒。

黄昏时分,马车停稳在旧宫门口。兰月揭开车帘,顾燕时抬头望出去,一名年过半百的嬷嬷领着几个宫女迎上来。

“静太妃万福。”嬷嬷衔笑福身,略微发胖的脸上一团和气。

“有劳嬷嬷等我了。”顾燕时颔首,搭着兰月的手下了车。举目一看,就见面前旧宫高大的宫门已漆色斑驳,大显颓败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