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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城不自禁地打了一瞬的寒颤,就又定下心,继续将话说完:“陛下与其生闷气,不如找机会去看看。就算静太妃不愿多理陛下,陛下只当去散散步也好。”

苏曜又道:“滚。”

林城笑笑,抱拳:“臣告退。”

言毕就折回窗边,纵身一跃,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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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燕时回到灵犀馆看了眼镜子,才发觉自己今日哭得有多凄惨。

妆花了不算,两只眼睛也都肿成了核桃,整张脸看上去丑得不得了。

唉。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吩咐兰月:“去帮我备水沐浴吧。”

兰月福身一应,告退去办。

约莫一刻后,顾燕时进了汤室。她花了好些时间,在热气氤氲里好好地洗了个澡,洗去久哭后的疲惫,也洗去纷杂的心思。

而后她安睡一夜,再天明时便又已心如止水,眼睛虽还微微的有些肿,却也无伤大雅。

她如旧为自己找起了事做。想到去散步或许还会碰到他,她不敢再出门,就又折腾起了她的小菜园。

野菜长得很快,短短十数日过去,已有近两乍长了。

顾燕时将裙摆拢在身前,拿着特制的小耙子蹲在那里仔仔细细地松起土来。

苏曜行至灵犀馆院外时,示意宫人们停了。

他踌躇半晌才从轮椅上站起来,定住心神,走向院门。

自从知道她在这里过得很好,他见她时总有些无措。那是种说不清的别扭,他觉得窘迫,还有些愧疚。

行至门口,他不及迈过门槛,余光就扫见了她的影子。

院门右侧四四方方的菜园不大,她蹲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捣鼓着。柔荑白皙,攥着小耙子,翻土翻得认真又熟稔。

不知不觉,她额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来。

许是因为自己近来体虚,苏曜望见那层汗珠就觉得秋风一过极易受寒。他于是退回去两步,朝离得最近的宫女伸手:“手帕。”

那宫女浅浅一怔,忙摸出手帕呈上。他信手接过,自以为找到了走进去的理由,但再走到门边的时候,脚下还是顿住了。

他想到她说:两清。

那时她明明是在劝他宽心,说出的话却还是这样,可见是真不想见他的。

那一瞬里,他觉得自己从前疑她欲拒还迎都很可笑。

巧合出得太多虽看来离奇,看也并不全然超出情理。她现下的态度,远比那些巧合更能道明心迹。

他或许不该扰她。

可是,他想她了啊……

苏曜无声地踌躇着,顾燕时专心于野菜毫无察觉。

一小块菜园终于被她松好了土,她重重地舒了口气,抬手擦汗。

一只手拿着帕子突然而然地伸过来。

她只道是宫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抬眸看清是谁时,手已搭在了帕子上。

顾燕时僵住,深吸气,猛地站起身:“……陛下。”

她局促得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搁,绢帕被她抓过去攥在手里,攥得紧紧的。

她的心狂跳不止,既高兴他又可出来走动了,也恨恼他又来扰她。

安寂半晌,苏曜先开了口:“朕随处走走,先告辞了。”

“……进屋喝杯茶吧。”顾燕时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句话,几是话一出口就已后悔。她望了他一眼,脸上的局促更甚了一重。

他看看她,淡笑:“也好。”

言毕,他就先一步走向房门。顾燕时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硬着头皮跟上他,他在堂屋中没有多停,足下一拐,已入卧房。

绕过门前屏风,他驻足环顾四周。

旧宫房舍久不修葺,处处陈旧,比不得洛京皇宫华丽精致,眼前的屋子却被装扮得十分细致。

她在许多地方都挂了香囊,颜色样式各不相同,琳琅满目地点缀出一派温馨。

木柱上因掉漆而显露的斑驳被纸雕遮盖,细长条的贴着藤蔓或花枝,小片的盖上蝴蝶或飞鸟,五彩斑斓,可爱童趣。

顾燕时提心吊胆地跟进屋,不知他定立在那儿,险些一头撞上去。

及时刹住脚,她抬眸看他,正不知他在张望什么,他突然阔步走向漆柱。

苏曜凑近看了看那纸雕,转过脸:“母妃自己做的?”

“我……我哪会这个。”她低着头,“找宫人做的。”

他了一声,视线微移,落在她紧攥绢帕的手上。

他心情复杂地笑了声:“看来母妃在旧宫着实过得不错。”

“嗯。”她点点头,“这里很好。”

“朕也觉得这里很好。”他说,“虽然破旧些,却远离了很多纷扰。想到朝中重臣不日就会赶到,倒还有些心烦。”

他言及朝臣,顾燕时不知该如何接口。闷闷地低着头,又嗯了声。

苏曜一哂,阔步走向茶榻,安坐下来。

原在茶榻上睡觉的阿狸被他顺手抱起,拢进怀中。

他问她:“母妃请朕进来喝茶,茶呢?”

“哦……”顾燕时如梦初醒,边走向矮柜边连连点头,“有的,你等一下。”

“多谢。”他轻声。

她按捺住不安去沏茶,沏到一半,忽而发觉他很安静。

她不自禁地望过去,他仍抱着阿狸,不声不响地揉着它的肚子,动作竟很温柔。

许是因为新伤未愈吧。

他少了锋芒,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连气人的话也不大说了。

顾燕时深缓气,定着心神沏好两盏茶,端过去一盏给他,一盏留给自己。

而后她在茶榻另一侧坐下来,绞着手指想想,觉得这样安静下去终不是办法,就没话找话地问他:“陛下缘何突然到旧宫来?”

“来查些事情。”他道。

她暗自松气,暗想不是为了她来的就好。

却听他又说:“也想来看看母妃。”

一语刚出,她的脊背一下子挺直。

从前这样的情景落在他眼中,只让他觉得好笑,现下却觉得滋味难言。

他低了低眼,笑音有些自嘲:“朕也没有那么吓人吧。”

“没有……”她立刻附和,脸上却变得更紧张了。他仍在给怀里的阿狸挠肚皮,阿狸很受用,给面子地打起了呼噜。

他突然说:“阿狸没那么丑,圆头圆脑的,脾气也好。”

顾燕时:“嗯……”

他又道:“母妃的花园不错,春日里必定很好看。”

顾燕时没在应,小心地看着他。

他自顾自地继续夸道:“菜园也不错。从前倒不知,母妃还会种菜。”

“我现学的……”她解释着,声音压得极轻。

说话间脑海中忽地灵光一现,让她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在讨好她?

就好像她从前有所求时绞尽脑汁地想讨好他一样,他也在有意地说让她开心的话。

只是他们都并不善此道,做得都很笨拙。

她不懂他为何这样,心却禁不住软了三分,说的话也随之和软:“陛下若喜欢……等陛下养好伤,我带陛下四处逛逛,旧宫里好看的地方还有许多。”

“好。”苏曜点了点头,心里却在自嘲。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局促紧张,也不该有人能让他这样局促紧张。

可她说愿意带他四处逛逛,他竟然还很高兴。

他觉得别扭得紧,撇了下嘴,觉得还是不再多留为好。

他于是喝了口茶,就站起身:“不扰母妃了,告辞。”

“慢走……”顾燕时起身送他。

自茶榻到院门,他们没再说一句话,却有种安宁触在心尖,让人贪恋。

苏曜迈出门槛,复又回身看看她:“朕回去了。”

“你……”她轻咬樱唇,“好好养伤,不要乱想,没什么比身子跟要紧的了。若是你……若是你心情不好,我可以让阿狸去陪你!”

苏曜挑眉,不自觉地笑了声。

让阿狸去陪他,对她而言怕是很大“牺牲”了。

在她眼里,他多不是东西啊。

顾燕时立于院门前目送他远去,待他身影消失,她轻轻地松了口气。

和虚弱话不多的他相处,还怪舒心的。

可他势必不会一直这样。

她摇摇头,转身回房,不再想他。

翌日差不多的时辰,他却又到了她的院子里来。

说辞还是那如出一辙的:“随处走走。”

她心下仍有抵触,见他又有日日都来之势,更显出提防。

她于是没再请他进屋,也不再陪着他坐。只让宫人往院中石案上上了盏茶,就自顾自侍弄花草去了。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她在院子里忙着,他就在那里安然地喝着茶、看着她。

小母妃真好看。

他注视着她想。

他从来都知她生得美,又好像从未发觉她生得这样美。

她绷着一张脸,忙忙碌碌地刻意不理他,却有光彩从她身上焕发出来,让他觉得心都是亮的。

林城那天说什么来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林城真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