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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颊红起来,盯着地不再吭声。苏曜侧首欣赏,终是忍不住地抬手,在她侧颊上碰了一下:“好烫。”

“……”她一下子就将头压得更低了,“不要拿我说笑。”

“哦。”他点点头,“诺。”

继而伸手,向车帘处一引:“母妃请。”

顾燕时羽睫低低压着,故作冷淡地搭着兰月的手登上车去。才刚坐稳,他便也上了车来。

苏曜落座,顾燕时有意无意地向侧旁避了一下。二人在车厢里坐成了个折角,膝头极易相碰。顾燕时就一直往另一侧倾,驶出皇城城门时车子一癫,她险些倾倒出车。

她及时用手一撑,勉强坐稳了,下一瞬就忍不住抬眸看他的反应。

还好,他闭眼歇息着,并未看到她的窘迫。

她偷偷地舒了口气,定一定心,便想自己也该睡上一会儿。

她昨夜没有睡好,今日逛集又很要花些力气,不补个觉恐怕是撑不住的。

顾燕时于是又小心地稍微避了避,在狭窄的车厢中尽量坐得离他远了些,才闭上眼睛,倚向厢壁。

苏曜阖眸沉吟着,心下盘算着这一路的事情。忽觉肩头一沉,他蓦地睁眼。

目光所及之处,美人睡得昏昏,无知无觉地倚在他肩上。修长的羽睫近在咫尺,乌黑卷翘,像对漂亮的鸦翅。

好想揪。

——他心底生起一股恶意。

这样的恶意在他的人生里常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觉美好的东西总是留不住的,善意背后也往往藏着虚伪。那不如由他自己去摧毁,他还可一笑而过,只当在游戏人生。

他便这样不自觉地抬起手,悬至她眼前两寸处滞了滞,又放下来。

她已经很讨厌他了。

让她睡吧。

苏曜漫不经心地扯了下嘴角,再度阖上眼睛。

顾燕时这般一睡,时间虽短,却睡得很沉。她隐约感觉自己做了好几个梦,只是做一个忘一个。

在最后一个梦里,她看到苏曜在喂阿狸,画面恬淡安详,让她迷恋。

她痴痴地看着,看阿狸在他身边蹭,看他勾起一弧温和的笑。

突然之间,她身子陡然一晃。眼前安详的画面骤然消逝,她睁眼的同时,感到肩头被人一揽。

顾燕时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揽在肩头的那只手,神思骤然清明,她忙抬眼,迎上一双寒潭般的黑眸。

“你……”她慌忙想避,他也很快松开了他。接着,车外的嘈杂声、马儿的嘶鸣声,还有惊呼声、惨叫声,齐入人耳。

“怎么了?!”她浑身一紧,苏曜仍风轻云淡地坐着:“有刺客。”

顾燕时打了个寒噤,剪水双瞳直勾勾地盯向车窗上的帘子,却不敢伸手。

她既想一观究竟,又怕帘子揭开便有暗器飞来。

苏曜睃她一眼,浑不在意地直接将窗帘揭了开来:“母妃好奇这个?”

窗外的厮杀顿时撞入眼中。

马车正停在一处民巷中,两侧房舍都不太高。红影与黑影在房顶上厮杀不停,忽闻噗呲一声,顾燕时眼看血花溅了起来。

她猝然别开眼睛,苏曜见状,放下了帘子:“别怕。”

她紧紧抿唇:“嗯……”

声音应出来,方才那一幕却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厮杀,而且还不是在平地上,偏在房顶上。

顾燕时深吸气,面上做出了一片镇定:“这是什么人?”

可她的声音在颤,每一个字都在颤。

苏曜又想笑,屏住了,好整以暇地反问:“母妃是问黑衣的,还是红衣的?”

“都……都问。”她说。

他一哂:“黑衣的是朕的无踪卫,无踪卫指挥使是朕的表弟,改日可让母妃见见。”

他说着一顿,有意卖关子。她果然等不及,急着追问:“那红衣的呢?”

“是些江湖上的人。”苏曜眼睛一转,从窗帘的缝隙飘出去,意味深长,“与朝廷争斗数年了,朝廷却连他们是什么来路都摸不到。这回朕遇刺,才终于摸到些端倪。”

顾燕时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端倪?”

“真元教。”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啧了一声,续说,“是一帮妖道的教派,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

他语中很有几分轻蔑,语毕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悻笑摇头:“跟母妃说这些,母妃也听不懂。”

顾燕时闷头不吭声。

他这话听来有点看不起人,但她的确听不懂。

车外的混乱又持续不多时,一道人影唰然落在车外,贴着车壁道:“陛下,了结了。”

苏曜应了声“嗯”:“可有活口?”

“……没有。”外面禀话之人大有几分懊恼,“他们还是一早就将毒药含在了口中,实在是挡不住。”

顾燕时听得心惊胆寒。

这是什么人,竟肯这样拼上自己的性命。

再听那句“还是”,只怕他已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了。

“知道了。”苏曜浑不在意的口吻,遂扬音,“走吧。”

“驾。”车夫低低一喝,马车再度驶起来。他们驶出这条偏僻的巷子,又在宽敞的大道上驶了半刻,就到了北市。

顾燕时听兰月说过,洛京只有东市与西市,但旧都地方大,便设有东西南北四处集市了。

集市分散开来,只为方便摊贩与百姓可就近前往,实则四处地方所贩的东西都差不多,以平民百姓日常起居所用之物为主,兼有些贩卖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的商号,供有钱人家选购。

顾燕时在来路上还想着买菜籽的事,下车却见眼前恰是一家首饰铺子。店家很会揽客,一些首饰被挂在与门相对的墙上,顾客经过抬眼就可瞧见。

顾燕时远远地看到一串粉色的珠子,目光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觉得好看。

什么菜籽,她一下就忘记了。

可这念头也就维持了一闪念,在她抬眸看到苏曜的时候,她就狠狠克制住了。

她不好要他一起去看这些,但可以将这地方记下来,改日让路空出来帮她买。

她一壁想一壁抬眸,望了眼匾额:宝珠斋。

再一定睛,却见苏曜已大步流星地迈进了门去。

顾燕时一怔,赶忙跟上,心下已然大喜。

他正要进来看这些,对她而言再好不过。随他去看什么,她要私下里找伙计看一看那串粉珠子。

苏曜行至柜台前,手往怀中一探,摸出张字据:“取货。”

伙计双手接过,凝神一瞧,却皱起眉:“这单生意我知道,但前天来的是……”

“东西是我定的,我弟弟只是替我跑腿。”苏曜眉心微跳,“你们依字据取货,管是谁来做什么?”

“不是不是,客官,您别计较。”那伙计忙赔了笑,“实在是这一单价格太高,又……又要得急,小的怕出事,多个嘴。”

他边说边连连作揖,说罢就跑了,一溜烟地蹿入后院。

顾燕时的眼睛仍盯在墙上挂的那串粉珠子上,好似是碧玺串的。珠子不大,但颗颗粉嫩剔透,应该价值不菲。

也不知她能不能买得起。

如果买不起,就只好问问旧宫的尚工局有没有类似的东西了。只是首饰往往玄妙得很,同样的质地也要分合不合眼缘,尚工局找来的就算如出一辙也未必能合心意。

她不自觉地在心里估摸起了价位,等不多时,就见那伙计另外两人一起,抬了只大箱子到堂上。接着就闭了窗户、栓了门,一副自此要闭门谢客的样子。

顾燕时看得怔神,望着苏曜,想问他究竟订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苏曜信步上前,打开木箱,目光转了一圈,自己满意了,才招呼她:“来看。”

顾燕时迟疑着上前,刚垂眸一看就已大为震惊。

——红漆木箱里盛放的乃是一方珠宝雕琢的小院。院子前后两进,房舍以雪花白银制,仙气出尘,再盖以金瓦。院中花木颜色各异,材质纷繁,有些盆景里的花做出来只红豆大小,却也硬生生雕出了几片花瓣,工艺繁复,令人咋舌。

再做细看,顾燕时心底颤了颤。

院中有株桃树,树旁有秋千,树下有猫。秋千的另一侧是方小菜园,一颗颗翡翠雕琢而生的小菜苗长得茁壮,栩栩如生。

她讶然扭头看他:“这是灵犀馆。”语气里已不必带半分疑虑。

“嗯。”他抿笑,“送你的。”

“我不要。”她断然,声音冷淡,不留余地,“我不能收你这么重的礼。你……你什么都别给我,我不想再……”

他抬手,手指压在她的朱唇上。

她声音一噎,只觉他阻得可真及时。

她没说出的后半句话是:“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干系。”

可这句话纵是没说出来,也足以让旁边的伙计傻眼了。

方才他二人同时进来,一个是已及冠的男儿,一个是梳着妇人头的女子,任谁看来都要觉得是夫妻。

但听她这般说辞,分明不是?

伙计的目光含着十二分的探究,在二人面前划来扫去。

苏曜的视线冷冷向那伙计:“容我们私下说几句话。”

“哦……”那伙计怔了怔才回神,连连点头,带着三分遗憾避去后院。

苏曜一语不发地看着顾燕时,嘴角一分分挑起笑。这种笑她再熟悉不过,像狐狸,讨厌得很。

他端着这副神色压音问她:“母妃如此紧张,是觉得朕在算计什么?”

他还能算计什么?

顾燕时闷头想。

无非就是想让她再度就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