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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城应了声诺。

顾燕时蓦然抬头,紧盯着他,又看看他面前的酒盅。

她突然明白了那股腥气从何而来,也知道了这是什么酒。一股恶寒便在她身上蔓延开来,她在他身边已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任她如何努力,都克制不住那份战栗。

他好似没有察觉,安然又夹了一片肉给她。

她周身紧绷,视线在那片烤得焦香的肉上一定,就再也挪不开了。

“这肉是……”她噎了半晌才逼自己开口,声音嘶哑,填满恐惧。

想到自己适才已吃了一片,她还想干呕。

苏曜一瞬的困惑。抬眼看到她的脸色,猛地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他笑音清朗,直让她更慌。他笑了好一阵,抹着泪摇头:“刚猎得的野猪肉,母妃在想什么?”

她一下子松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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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吃饱喝足,二人回到三楼的卧房里同睡了一觉。

顾燕时一路颠簸得疲累,吃饱更觉得困,几是沾枕头就睡着了。

苏曜却没有困意,侧躺着打量她的睡容,心下腹诽她怎的还拿他当魔头似的。

吃人肉?他哪有那么恐怖。

他想得好笑,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

他希望她的万般单纯善良都是真的。

若是假的,他希望人血酒之类的东西能将她吓退。

若吓不退……

死在她手里,对他而言倒是个不错的收梢。

顾燕时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

她睁开眼睛,房中灯火昏黄,他已不在屋里。她唤来兰月问他去了何处,兰月道:“陛下又打猎去了。”

“天都黑了,还去。”顾燕时嗫嚅着,拧起眉头。

他也不怕出事。

若她知道有一伙人盯着她,拼尽力气只想取她项上人头,她必会被吓得不敢出门。

他怎么胆子这么大……

她单是听他说的那些事都吓死了,方才睡觉时还浑浑噩噩地做了场梦,梦里是他带她去逛集的那一天,马车两边都是飞檐走壁的人,刀光剑影闪个不停,皆朝他而去。

说起来,那日也是她心大了。

在那之前,他明明已遇过刺,她听闻那些人是江湖上的人,仍只将他们视作上不了台面的虾兵蟹将,私心里觉得他们必定伤不到他。

今天听他说完这些,她才一下子觉得怕了,而且越想越怕。

他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了。

她坐在床边发了半晌的呆,起身出了卧房,走到楼梯处,朝楼下唤道:“张公公可在?”

底下即刻有人应:“在!”

急促的脚步声转而响起,张庆生很快上了楼,静听吩咐。顾燕时薄唇微抿:“听说陛下又打猎去了,张公公可知他去了何处?亦或是……侍卫们可找得到他?”

“找得到的。”张庆生躬身,“太妃有事?”

“天色太晚了,我怕他出事,让他快些回来吧。”顾燕时言及此处,沉默一瞬,“若是他不肯回来,你就跟他说……”

话到了嘴边,她却有些说不出来,声音噎在喉咙里。

张庆生困惑地望着她,眼见她双颊泛红,薄唇越咬越紧,小心探问:“太妃可有不适?”

“没有。”顾燕时摇摇头,深缓一息,“若他不肯回来,你就跟他说,我想他了。”

张庆生瞠目。

顾燕时不敢再看他,转身回到卧房,死死关上门,觉得自己好不要脸。

她从来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可她真的怕他出事。若她早知道有这么纷争,就会劝他别来大奇山,最好连杭州都不要来。

她坐回床边,兰月看看她的脸色,为她沏了一盏安神的茶:“姑娘,别担心了。”

兰月柔声:“周围都有侍卫把守,白日那些人根本就没能凑近,陛下不会出什么事的。”

“我知道。”她轻声说。

她只是抑制不住那份不安。

她闷了半晌,唉声一叹,烦闷地发觉他竟已很牵动她的喜怒哀乐。

可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楼外,两名侍卫护着张庆生纵马而行,奔向北面。

苏曜其实也没在打猎,只驭着马与林城在林间闲逛。

闻得马蹄声渐近,君臣二人就都停了下来,回首望去。

看见是张庆生,林城不禁皱眉:“是有急事?”

静候不多时,三人赶至面前,张庆生下了马,躬身揖道:“陛下,静太妃见天色已晚,恐您出事,差下奴来请您快些回去。”

此言已出,已令苏曜神情变得有些别扭。

……还没有人这样催过他呢。

但他稳住了情绪,轻松地笑了笑:“回去告诉静母妃,朕只随处走走,让她不必担心。”

“静太妃还说……”张庆生心下矛盾了一瞬,思及白日里的事,终是觉得静太妃的担忧不无道理,就打量着苏曜,上前了半步。

苏曜见状会意,略微俯下身,方便他耳语。

张庆生面无表情:“太妃说她想您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两名同来的侍卫离得略远,并未听到,林城耳力却好,字字听得清晰。

霎时之间,林城的神情变得古怪至极。

僵了一僵,他干咳了声:“咳……”

“咳个屁。”苏曜一记眼风扫过去,林城忙绷住脸。

他撇撇嘴,忽而一笑,遂纵马而去,回崇崒楼。

楼中,顾燕时饱睡一觉也不困了,兰月端了宵夜来,她就坐在桌旁边吃宵夜边等苏曜。

她心下跟自己说着不慌,目光却一直紧盯着房门。直至听到他上楼的响动了,心里才稍稍松劲儿。

是以苏曜推开门,就见她一笑:“你回来了。”

苏曜驻足,视线定在她脸上。他无声地挥退兰月,回身阖上门,一步步踱到她面前:“母妃方才,跟张庆生说什么?”

他问得悠哉,修长的手指一挑,勾起她的下颌。

昏黄的光线里,她与他四目相对,面红耳赤得说不出话。

“……我就是想让你快些回来。”她回视着他,局促地解释。

她眸光清亮,情真意切得似要看进他心里。他心下稍松,一时几乎要消尽对她的怀疑,好生定住心神才勉强撑住。

然后,他就不许她吃了。

她筷子间的奶酥才咬了一口,硬被他拈走丢下,正自一哑,筷子也被他抽掉。

下一刹,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起。

顾燕时周身一紧:“你做什么!”

他侧首认真地看她:“不是想我了?”

“不是……”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是那种想你!”

苏曜眉心轻跳,应了声“哦”。

但并没有听她说。

他才不管她是哪种想他。

他只知道,这是他这辈子第一回听到有人说想他。

顾燕时被他放到床上,像里一滚,就往被子里躲。

他拽住她的被子,吻了下她仍含奶香的唇舌,出言嘲笑:“母妃到现在还这样躲闪,儿臣哪次让母妃不舒服了?”

“……你少油嘴滑舌!”她推住他的胸口。

他眼眸微眯:“燕燕?”

她不出所料地打了个寒噤,抱怨得低如蚊蝇:“你住口……讨厌……”

他一下子笑起来,再度深吻下去,她没再挣扎,只是拳头带着十二分的怨恼,狠狠在他背后砸了一记。

离崇崒楼不远的地方,林城与张庆生席地而坐,斟了冷酒,各自一饮而尽。

张庆生后悔了。

他看得出陛下对静太妃真上了心,这么多年,他从不曾见陛下为谁这样。

既然如此,为了所谓“名声”让这个人避开,才是在陛下心上捅刀。

陛下喜欢,就让他喜欢吧。

林城也后悔了。

他没料到陛下对静太妃竟如此上心。若早知如此,他昔日就不该生出让他饮鸩止渴的念头,当知长痛不如短痛才是。

照现下这般下去,若来日这静太妃真留不得,他可怎么办啊?

“唉……”二人各怀心事,不约而同地一叹,张庆生复又拎起酒壶斟满两盅酒,与林城碰了杯,再度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