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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渊没给裘商沉思的时间,依然仰躺着,目光由下而上看了他一眼,在他微皱的眉头处停留了一瞬,然后挪开,缓缓开口道:

“这几天我不想去天魔殿了。”

他说得任性,似乎半点都没考虑过后果,向来只有魔尊不见别人的份,哪有人反过来的。而胆敢如此之人,怕不是坟头草都已经三丈高了。

裘商顿了顿,自思索中回神,视线略微下移,便落在了那张足以令万物失色的面容上。

“……可以。”

庭渊则略微诧异地支起身子,一头乌黑的墨发随之如瀑般斜斜倾落下来,铺散在身下的躺椅。

“真的?”

“嗯。”

这次,裘商给出了非常肯定的答复。

只是这一下子,就把庭渊搞迷糊了。

“你不怕被尊主惩罚?”

之前他可是从魔族的八卦中听说了,由于上回将他送去天魔殿,美其名曰侍奉魔尊,却并非魔尊本人的意思,而是裘商带头擅自做出的举动,于是便遭受了相当严重的处罚。

具体什么处罚不清楚,至于后面几天,却始终没有见到对方的身影,但想想也该知道,想必仍在惩罚之中吧。

人间尚有受刑,更何况是以血腥著名的幽冥魔域,所谓的处罚必然不会太好过就是了。

什么扒皮抽骨、神魂之刑等等一系列格外凶残的刑罚,在庭渊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过,直到由魔尊下令要见他的时候,消失了几天的裘商才终于出现在庭渊面前,瞧他当时的模样倒完全看不出受刑的样子,仍跟个没事人似的送他去了天魔殿。

让庭渊一时拿不准,他究竟是被处罚了呢,还是没被处罚呢。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

庭渊能调侃地提上一句,但以这位左使大人闷葫芦似的性子,又不见得会回应他。

况且,虽然目前两人之间的氛围看起来颇为和谐的样子,但真正的关系还是算不得那么友好的,毕竟一个是地位仅次于魔尊的魔域左使,一个则是被他掳来魔域的“阶下囚”。

如此悬殊的地位差距便可以看出,只不过由于庭渊现在似乎入了魔尊的眼,那岌岌可危的男宠地位便稳定了不少。

总之便是,说话也有一定的分量了,在这个身不由己的幽冥魔域之中,倘若庭渊真是一个毫无能力的凡人的话。

“对了,听说尊主曾有一位喜爱之人,而我与那位的眼睛颇为相似?”庭渊状若好奇地说道。

裘商面色微沉:“谁说的?”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已经有了答案,毕竟这一句话他也只与焱姬提到过。

庭渊只是笑了笑,“这么说来,是真的咯?”

裘商沉默不言,一双冷漠的眼眸更是压抑几分。

庭渊又故作轻松道:“怪不得尊主待我不同,如此倒是我沾了那位的光,却不知,尊主的那位喜爱之人如今……是死是活呢?”

顿了顿,他接着说:“也好让我知道该如何做,不至于触犯了尊主。”

看样子,庭渊似乎对于自己成了某人替身的身份,接受良好。

不过也对,身为一名凡人,在这一不小心便会尸骨无存的魔域内,自然是该小心谨慎。

而说着这句话,实际却是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变换,将裘商微微暗沉的神色收入眼底,庭渊已经心下了然,获得答案了。

就不知道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是坏呢,还是更坏呢,或者更更更坏呢。

一切,皆需要等008的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好一会儿,裘商收敛了神色,对庭渊说道:“庭要想太多。”

接着话音一转:“既然这几日你不想去天魔殿,便安心留在这儿,这事我会处理的。”

他以为是庭渊知道了这件事,从而心情不好,到底是存在着自己的秉性,可以理解。

裘商庭名生出一种自己理亏心虚的感觉,于是对于庭渊的要求,即便是不经思考的任性妄为,亦应承了下来。

庭渊重新躺下,恢复慵懒的姿态,闻言摆了摆手。

“那便多谢小商了,不过若尊主问起,你可以说我感染了风寒,不便侍奉。”

完全就是一个随口而出的借口。

裘商则看着慵懒躺在树下的身影,乌泱泱的发丝泼墨般披散在身下,与一袭白衣相忖,干净剔透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良久,裘商才喉咙微动,低低地应了一声。

……

天魔殿。

前一刻刚从庭渊的院落中离去的裘商,这会儿却单膝跪在高旷奢华的魔宫内,头颅低下。

在他前方的黑檀木桌案后,一袭繁复黑袍的魔尊单手支颚,面上勾勒漆黑符文的银白面具如诡谲庭测,仅露出的一双幽暗深沉的眼眸仿佛带着浓重的压迫感。

只是有点令人费解的是,魔尊此刻坐着的却并非座椅,而是一张与桌案不相符的软塌,铺设着厚厚的柔软毛皮,其长度与宽度且足够两人并排躺下,而桌案遮不住的一截暴露了出来,整体看上去就显得颇为怪异。

但在负责伺候尊主的一众魔仆眼中,不难想象得出,那胆大妄为的青年以尊主的大腿为枕头,躺在软塌上看话本的画面。

由一开始的惊世骇俗,到后面的习以为常。

过了一会儿,魔尊将手中的笔杆放下,这才抬眼看向了跪于殿下的裘商。

“说。”

实际裘商一进来便已然表述过一遍了,就是转达了庭渊这几天不想过来的意愿。

当然,话没有那么直白就是了。

也不知魔尊听没听进去,一言未发处理着自己的事情,裘商只得继续跪在殿下,静等魔尊的吩咐。

此刻,裘商便再次重复了一遍,然后眼眸微抬,又说道:“尊主,您是否对那凡人过于上心了?”

被当成另一个人,终究是不太舒服的。

魔尊这些日子来对庭渊的特殊态度,裘商亦看在眼里,更比焱姬的感受最深。

毕竟,在第一次见到青年之际,除了那惊人的容貌,恍然中好似看到了玄元尊者,也是裘商直接做出决定,不管不顾将人掳到魔域内的缘故。

当时他便以为,成功率不会太高,但只要尊主能够接受,用来纾解尊主失控的魔气便再好不过。

却未曾想,会是如今这个局面,尊主好似真的将庭渊当成了玄元尊者的替身……不过也好,好歹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最后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裘商垂下眼,便感觉四周徒然安静得可怖,隐隐沉重的压势降临到身上,如坠冰窟。

“……你在教本尊做事?”

魔尊眼神微眯,略阴沉了下去,语气森冷而诡谲,落在裘商耳中,不亚于一场冷冽刺骨的寒风从身体表面刮过。

他深深地低下头,姿态恭敬。

“属下只是认为,他终究不是那位——”

然而,话音未落。

只听“碰!”地一声巨响,裘商的身体倒飞了出去,撞上一根雕龙金柱,那瞬间爬满整根柱子的龟裂痕迹诠释着这一击力量的强大。

鲜血自唇角溢出,裘商跌落在地面,但又很快忍着伤势回到方才的位置,低头承受空气中越加恐怖的威势。

“呵,本尊倒觉得,你逾越了。”

魔尊的眼神愈发冰冷,森寒地注视着底下狼狈的裘商。

“看在你为本尊将他寻来的份上,下不为例,自行去领罚吧。”

“……是。”

裘商退出了魔殿。

甫一转身,便迎上了一身曼妙姿态的焱姬,后者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发出恶劣的嗤笑。

“我说裘左使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裘商将唇角流出的血液试去,面无表情地朝焱姬走去。

两者擦肩而过。

焱姬挑了挑眉,侧过身,望着裘商远去的身影,手中折扇展开,微微抵住下颌。

但看裘商离去的方向,焱姬好似猜到了什么,眼神有些闪烁不明。

半个时辰后。

连最皮粗肉厚的魔物都闻风丧胆的十八层炼狱内,天地仿佛回到未分化的时期,浓烈的岩浆喷涌咆哮,暗沉的天空电闪雷鸣,似鬼哭狼嚎,尖锐刺耳,头痛欲裂,是作用在神魂上的酷刑。

仿佛自天地间伸出的黑沉铁链,将一道人影的四肢牢牢束缚,悬在半空之中承受雷电与岩浆的三重酷刑。

身上的衣物早已撕裂,露出布满血痕的上半身,皮开肉绽,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看起来异常恐怖。

在被压制了所有修为的牢狱内,连肉.体的防御力都降至了最低,一切抵抗皆是徒然。

忽然,一道曼妙的身姿出现在一处安全的平台上,望着外面被黑沉铁链吊在空中的身影,垂着头,一动不动的身体配合着伤势仿佛已经死去。

焱姬看了一会儿,见他没理自己,不禁微微摇头。

“你这又是何必。”

竟然敢顶撞尊主。

直到现在,焱姬都还未想明白,这家伙是怎么触怒尊主了,前段时间擅自行动之事虽然也受了处罚,但可没有现在这般严重。

十八层炼狱,可是连仙人都得陨落在这里的囚牢。

似乎闻到了声响,那被吊在酷刑中的身影微微抬起眼睑,毫无波澜的眼神仿若无动于衷。

焱姬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一挥手,束缚着裘商四肢的铁链齐齐断裂,后者落在平台上,没了修为的压制,身上恐怖的伤势开始一点点愈合。

话虽如此,但神魂上的伤可没那么容易恢复。

眼见裘商表面已无大碍,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焱姬实在是好奇得很,忍不住凑近了两步。

“你与尊主说了什么?”

裘商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想知道?”

不待焱姬回应,裘商接着又平淡地吐出一句:“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尊主。”

焱姬:“……”

她险些捏碎了手中的折扇。

不过,从这事儿中倒品出了一点意味儿,且能让尊主如此动怒,唯一的可能性便只有藏在尊主心底里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