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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伯景郁放下书卷。

“最近家里有些入不敷出。”

他言简意赅,含糊说明了如今情况。

其实入不敷出说得轻巧了,现在家里根本是没收入。

十亩地里八亩鬼田,宅子阴气森森,没有铺子傍身,也没有人脉,伯家庭家都指望不上,简直是地狱开局。

伯夫人给了不少银子,可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之计。更何况他经过这几天兵荒马乱,愈发觉得这些银票有诈,也不敢乱用。

毕竟待赘婿一直不好的伯家,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在给钱上面大方呢?

庭渊谨慎惯了,这好歹是伯景郁的生母,也不好在他面前说什么小话。

“原来如此。”伯景郁若有所思,沉吟了会。

“你辛苦了。”

“不辛苦。”庭渊笑了笑,“这些事夫郎不用操心,你只要好好休息。”

他还没山穷水尽到靠鬼夫郎的地步,自有办法活下去,有些苦也就在梦里顺便提一嘴而已,梦醒后除了他,谁也不必知道。

伯景郁目光干净清澈,因为刚刚想事情太专注,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变化。

可庭渊注意到了,随着没关严的窗户隐约泄出天光,伯景郁的身体正在渐渐透明,本就偏白的肤色显得人愈发虚弱。

已经要到梦醒的时候了。

伯景郁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没等到他说出来,庭渊手边青年的衣角已经飘散在了光里,他翕动的嘴唇也发不出声音。

庭渊其实不指望在自己梦中,伯景郁这个书生能想到什么,可他隐约有些期待下次再见。

他有预感,这不会是他和夫郎的最后一次梦里相会。

外面传来鸡鸣的声音,他睁开眼,不出意料摸到床头空空如也,没有人坐下去产生的塌陷,也没有活人产生的温度。

只有伯景郁的画像还摆在那灵堂上,定格在风华正茂的年纪。

做了一夜梦,庭渊知道自己脸色肯定不好看,草草洗漱下,收拾干净就准备出门。

可一推开门,就发现群工匠打扮的人聚在他家门口,站得零零散散毫无组织,似乎是等候已久。

好事的村民们许久没见过这种阵仗,也很好奇围在边上。

庭渊愣了愣,带着疑惑庭:“你们是?”

“你是庭渊吧,伯家让我们来的...啧,真是让我们好等。”

为首的工匠抱着臂,态度已经有些不耐。

“行了行了...”他身后的年轻工匠小声劝道,“能拿钱就行,这是大生意嘛。”

原来是伯家派来的人,庭渊赶紧把门开的大了些,瞧着他们手边的石料眼熟,好像是修灵堂的材料,心里隐约有猜想:“你们是来修伯少爷灵堂的?”

“当然啊。”

工匠头目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庭渊不动声色,点点头放他们进来。

工匠头目没注意看,差点被破败的门槛绊倒,翻了个白眼:“我们这工钱要先付一半。”

“当然可以。”好赘婿的标签庭渊还不能丢,他赶紧应,“总共需要多少啊?”

“这个数。”头头伸出三根手指,声如洪钟,也没避讳在场的居民。

“三百文吗?”文渊有些肉痛。

一文钱能买个包子,思来想去三百文修本来就很豪华的灵堂,也还算在他认知范围内。

“三百??!”工头皱了皱鼻子,“这可是伯家,你想什么呢。”

“伯家嫌现在这个石料还是太差,要拿上好的石料再修一遍,然后里面嵌碎玉。”

“至少是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

探出头的群众们发出吸气声,这下路过的也挪不动腿了。

三两银子,连小孩都知道多珍贵,这可是这种小地方一般人家不会随便拿出的钱。

做伯家赘婿就是好,伯家还给这么多银子,三两和不要钱似的。

庭渊脸色还算好,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难怪伯夫人给他的钱零零总总加着有二三十两银子,原来是要他花在这上面了。

三两虽多,不过若是只修缮一次也还好,要是次次修缮...

仿佛是为了印证庭渊的忧虑,工头见他不语,继续解释:“这还只是第一次,后面隔半个月我们都要来次,你还是提前准备好吧。”

“伯家敢让你付钱,肯定给了不少银子,大男人给媳妇修灵堂就别吝啬,反正其他好处也够了。”

工头想当然以为庭渊不愁吃穿,实际上若是每半个月这么来一次,后面价格还可能更高,伯夫人给的钱根本撑不了多久。万一再有贡品、祭祀队伍的支出需求,庭渊恐怕彻底不用活了。

可要维系住他平静的生活,伯家的意思暂时还不能违逆。

“庭渊怎么还站在门口,不会是不愿意吧...伯家对他这么好,又是给宅子又是给地,还不愿意吗?”

“啧啧啧,狼心狗肺,又不是拿他救命钱修,还在这犹豫,伯少爷好可怜哦。”

局面有些不好看,几个眼红的村民也开始窃窃私语。他们以为庭渊此刻迟疑,只是贪小便宜。

凭什么你庭渊命这么好,还有在这犹豫的权利?

“我当然愿意了。”庭渊伤感笑了笑,“只是想到他,已经没了有段时间。”

“我是他的丈夫,居然还要他家提醒帮忙修灵堂,而不是我自己主动去提,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言辞悲戚,一时间窃窃私语声音消下去不少,众人都被唬住了。

“你们进来吧。”

庭渊将工匠们放入宅子内,然后状似顺手关上院门。

“算了,走吧走吧,我还得去看看田,修灵堂多晦气啊。”

众人觉得无趣,也散开来了。

“你这...地方有点破啊。”

工头皱眉,打量着四周,这里的情况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这里阴风阵阵,除了灵位豪华,哪里都不像大户人家赘婿该住的,最过分的是庭渊的破床,居然就这么摆在灵位边上!

破旧的床榻和灵位形成鲜明对比,从宅子里里外外看,比起修灵堂,把其他地方修得能住人更加重要。

“也还行吧,睡这里让我离他近一点。”

庭渊笑了笑:“各位等下,我收拾下里屋,大哥你等会进来,看着办就好。”

他不动声色合上门,将屋里本来放在角落的板凳也挪到灵堂边上,床头破败的花盆放在板凳上,花盆里还装了小碟子,也都算是灵堂的一部分。

反正价格都定了,要修,就把其他能修的家具也算灵堂的东西修一遍。

做完这些,他歉意朝着夫郎画像笑了笑,毕竟这算是他沾夫郎的光。

随后他推开门,众目睽睽下,目光缱绻看了眼画像,随后低声招呼工匠们进来:“声音小点,别打扰我的夫郎。”

瞧着吱吱呀呀的木床和边上干净不染尘埃的灵位,还有年轻的寡赘婿摇晃开门的身影,工匠们一时失语。

这灵位簇新,庭渊对伯景郁的喜欢不像作假。

工匠们大部分都是成了婚的,就算家里发妻死得早,也没有深情至此与发妻灵位同眠的。庭渊自愿和灵位一起睡觉,也算是桩奇事。

是他们错怪了?

“他刚刚是不是在想媳妇?”一个年轻工匠叹了口气,他刚刚结婚,看不得这个。

其他工匠沉默了,本来还暗搓搓有点扣上好石料的心思,被庭渊弄得全没了。

宁愿这么苦着自己的男人能有什么坏心眼,修个灵位也算是告慰伯少爷在天之灵!

“大家别说了。”

庭渊坐在旁边,面露苦笑,显得有些可怜。

工匠们更同情他了,这下扣石料的心思全没了。

他家家徒四壁,最值钱的是夫郎灵位,没什么好防的。

可庭渊还是状似无意盯着工人们干活,准备好了几套方案,软硬兼施应对他们克扣料子,或者和他掰扯那些家具属不属于灵堂。

可出乎他意料,工人们纷纷井然有序干着活,每个人都认真且严肃,时不时有注意力不太好的年轻人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带着的也是倾佩。

伯景郁的灵位本来就足够好,这下更是被修得愈发宛如艺术品。

“这家具...”

有个工匠发现花盆出现得不对劲,可看到庭渊悲戚眼神,硬生生把话咽下去。

算了,可能是人家夫郎生前喜欢,就要放在这呢。

一来二去,庭渊的破家具,顺顺当当喜提翻新服务。

...这三两银子,也还算没亏得太厉害。

庭渊看着焕然一新的小家具,捂住钱包,苦中作乐地想。

“庭渊?”

好听的声音响起。

庭渊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睡在床上,只是夫郎的牌位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个青衫公子。

明明是晚上,他却束着发,眉眼俊朗全然没有病态,但是却说不出地苍白,显得眉间红痣更加突出。

公子正坐在他的床头,手里抱着一卷书,看见他盯着自己,垂眸似乎在斟酌措辞。

庭渊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心里怪异感觉愈发强烈,他更加怀疑此处是不是真的有伯景郁的鬼魂。

“你想养犬看家护院,按理来说,家里的事情,全由你做主,我不过庭。”

长相酷似伯景郁的男人终于开口,有些难以启齿:“只是能否养得远些,不要养在你我卧房。”

说完这些,他唇抿成一条线,耳根有些许发红,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往下说。

庭渊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好像意识到什么。

如果这是孤魂野鬼假扮的亡妻,或是自己最近思虑过度出现的幻觉倒也没什么,若这真的是他的夫郎...

庭渊正在思忖,发觉就在此时,寒意弱下去些许,自己好像能开口了。

也许是他多心了,只是一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