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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渊愣了下,好像他还不知道这三个鬼叫什么。

他们是埋在地下的无名骨,被模糊面容的冤魂,姓甚名谁,鲜有人在意。

“你们,叫什么名字?”

“不重要。”年长的鬼魂释然,“死了这么多年,名字早就不重要了。”

“活着都是糊涂人,死了继续糊涂下去吧。”

遗物是个包裹,拿起来沉甸甸,覆盖的布料材质也看着很不错,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知道了。”庭渊把脏兮兮的包裹拍掉些土。

“郑大哥,我会把这些全部交到你家人手上。”

郑旺沉默了会,突然开口:“有口音那个是林大志,三十四岁,没口音那个叫王宁,四十四岁。”

他们在机缘巧合下凑到一起,却是过命兄弟。本以为揭竿起义是英雄草莽,最后迎接他们三个的只有一箭穿心的落拓,千里孤坟的郁忿,除去庭渊,也没人能说了。

“好,林大哥,王大哥。”

庭渊看向两个连面容都模糊不清的小鬼:“你们兄弟的遗物,我就拿走了。”

夏季的风难得温柔,两个鬼都不善言辞,低着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林大志感觉到有些难过,上次这种气氛,是他们围坐在篝火前,说着要打进京城,匡扶正义。

现在想来,他们只是想进京看看而已。

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

没时间伤春悲秋,庭渊和三个鬼魂把菜搬回家,他躺下睡了没多久,天还没亮,庭渊又得苦哈哈收拾好东西,和牛车一起往集市里赶。

“庭小哥,上来吧。”

赶车的人常年来往于村镇间,什么都载过,可见到庭渊搬上来的数筐青菜,还是小小吃惊了一把。

“这么多,你要去集里卖菜啊?”

“对。”庭渊搬好最后一筐菜,冲他点点头,“走快点,怕赶去太晚。”

“成。”

赶车人也知道去晚了菜容易卖出不去,心里有些犯嘀咕。怎么还有人专门去集市卖菜,估计能卖两三成都算好了。

又是什么菜这么金贵,居然用这么多小筐装着。

“你这车挺干净啊。”

庭渊发觉他身下的干草新铺过,坐着还挺舒服,有些惊讶。

“那是,刚刚换过,能不干净吗。”

提起这茬,赶车人也有些来气:“前几天我载了个人,他家说是见到鬼了吓到要去镇上看,结果当时走到半路,吐人坐的地方了。”

“对了,说起来他说见鬼的田,还是庭小哥你家地吧?”赶车人不在意地笑了。

“嗨,我觉得就是他想偷懒的借口,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说是吧,庭小哥?”

“是啊。”

庭渊点着手里的零钱,漫不经心道:“只是他们偷懒的借口而已。”

因为是顺路拉庭渊,车钱虽然便宜,却也只能停在离醇香楼有段路的地方,庭渊付好钱,艰难又背又抱,把筐给挪了过去。

“许掌柜!”

他扬声喊:“来帮个忙。”

许掌柜从楼上探头,忙不迭让小二过去,帮他把菜搬了出来。

“这次是什么?”

两批豆芽在醇香楼很受欢迎,甚至有些客人坐着马车过来,就是为了吃上口爽脆的“银针冒青”,醇香楼业绩那是好了不少。

许掌柜数钱数得忙碌,隐约期待庭渊这次能拿出什么。

“小青菜。”

庭渊打开其中一个筐,里面装着翠绿的菜,菜叶上面还有些许水珠,使卖相更加好看。

这是庭渊使的小心思,菜叶上带着水不容易蔫,而且看起来会翠绿多汁。

这些青菜个个个头不大,每一株都没有压伤,瞧着就是能做宴菜随便摆盘都好看的卖相。

“这菜不错。”许掌柜眯着眼凑上前,小心翼翼拿起一颗,这菜太嫩,生怕用力就压坏。

“只是太小了,其实能再大点卖。”

“大的菜哪里都能买到,这种小的吃着更好。”

庭渊急着用钱,只能种到这个大小,这话不方便和许掌柜说。

“你试着炒一盘给客人尝尝就知道了,价格还是你开。”

“行。”

许掌柜也是老生意人,笃定了和庭渊长期合作,就不会随意开价:“寻常青菜你也知道,在集市里一抓一大把,卖不出价格。”

“但是你的菜品相的确好,这个大小的菜我们也没收过,要是你放心,先放我这。”

“正好这快中午了,再过会客人得过来,我试着炒些菜看看反响,等傍晚你来取钱,留着吃个饭再走。”

“许掌柜开口,那我自然放心。”

郑旺家里离得稍有距离,得明天动身。今天剩下的时间,庭渊正好可以去集市买点东西。

集市上的货品琳琅满目,价格大部分都很亲民。

家里的调味品都见底了,可只有盐还算便宜,庭渊打算买些盐回去;屋里有些破洞的地方需要修下,他买了些材料,想先自己动手试试。

还有草鞋,穿着走路实在是太容易磨破了,但几文一双,胜在比布鞋麻鞋便宜,需要多备点。

各种地方零零碎碎花了百文后,庭渊看时间富余很多,晃晃悠悠站在了书摊前面。

集市里书摊少,能让人翻阅书的书摊的更少,找了半天就这一家,老板勉强让人看两眼书。

可惜这家书摊没有农书,或者说农书本来就鲜少出现在市集这种地方,天时地利,下种节气,如何务农,本来就刻在农人脑子里。

书摊上放的,都是书生考科举的书,还有些封面花花绿绿的话本子压在角落,价格都贵得令人咋舌,对庭渊没什么用。

他本该目标明确掉头就走,可目光扫到了伯景郁经常看的《清心经》,鬼使神差地,他翻开了那本破破烂烂的书。

几分钟后。

庭渊默默把书归位,生怕碰破边角。

知识的力量太强大,他感觉自己的头都开始痛了。竖排没标点的繁字体,简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随便看两行都眼睛发酸。

更别提里面的内容是如此乏味。

要是伯景郁给他天天教这个,用不了多久,他也得去见伯景郁了。

他这也就看了没十分钟,就因为今天人太少,引起书摊老板的注意。

书价贵,老板对只看不买的人没好脸色是常事,尤其庭渊穿得还挺穷酸,看着就不像正经读书人。

书摊老板的目光都开始不友善起来,时不时往庭渊的方向瞟,庭渊只得掉头离开。

再逛会集市,等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回去看看醇香楼那边进展如何。

此时正是饭点,若隐若无的饭菜香味飘散在空气中。本就顾客盈门的醇香楼,今天人气似乎还要旺,把边上规模差不多的酒楼整整压了一头。

“老板炒了个新菜,据说味道挺不错。”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子展开折扇,和旁边同伴说笑,“可惜是素菜,我倒要看看青菜能炒成什么样。”

“王公子这边走,我看这醇香楼的菜色,是越来越好了。”

不少人聚在这里,就是等着吃醇香楼今天中午才推出来的“翡翠菜心”。

据说这菜味道鲜甜可口,分明看起来就是普通灼青菜的做法,吃起来却格外下饭。

而且青菜颗颗完整分明,叶与柄交汇处宛如翡翠成色。就算再精致的码盘,也需要优良食材相辅相成,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翡翠菜心作为道素菜端上桌相当有面子,哪怕卖得相当贵,也有不少家境不错的人愿意买单。

醇香楼地段优良,就这样新菜的事情,在短短一个下午,一传十,十传百。

庭渊拨开人群,同接引的小二走进醇香楼。

满堂的客人,几乎有一大半人的餐桌上,都有那道“翡翠菜心”。

“后面客官要是等翡翠菜心,就不用排了!”

上次的小厮已经被替换,新来的小厮敲着手里的锣,就在庭渊身后,几乎要把嗓子喊破,声音里满是赚钱的喜悦。

“咱们家新菜限量,别到时候耽误各位客官吃饭————”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庭渊愣了下,随即慢慢勾起唇角。

许掌柜这回,可得开个足够公道的价钱。

他瞧着站在田埂上的邪祟,有些头疼。

那个好脾气但会扯着他念叨的夫郎最近都没出来,每天晚上遇到的,都是吓得几个小鬼哆哆嗦嗦的大邪祟。

他至今不知道伯景郁莫名消失那晚,是跑去干嘛了。这伯景郁少言寡语,他也不好去庭那天烧的狗尾草,他收没收到。

邪祟夫郎没发威,就是阴沉着脸看庭渊摘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伯景郁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可庭渊还得接着往下干,否则错过明天约好去集市里的牛车,这么多东西他压根背不过去。

回来再赔罪吧。

等到三更半夜,他终于整理好了要卖的青菜,鬼魂拿阳间东西拿着不稳当,但三个鬼一起来还是很轻松的。

三个兢兢业业的帮工见他结束劳作,立马围上来帮忙,扶正摇摇欲坠的筐。

“你们就忙到今天为止,后面可以回去了。”

庭渊擦了擦手。

懒汉们恢复得怎么样他不关心,反正没人和牲口损坏田里的菜,帮工们也就没有继续帮忙的必要。

这话一出,三个兵卒错愕抬头。

他们都没把庭渊许诺的只要干几天当回事,况且在这几天的过程中,他们逐渐找到了些许活着时的乐趣,习惯了这种日子。

生命的最后时日都在厮杀中度过,活得人不像人,眼下守着宁静的菜畦,不用靠着杀人解决庭题,这种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庭渊不是个苛刻的人。

“还有工钱的庭题。”庭渊继续道,“如你们所见,我挺缺钱的,连纸钱都拿不出。”

“但是我知道你们死得不久,如果还有在世家人住在这附近,我可以把你们东西转交给他们。”

同几个鬼的攀谈间庭渊得知,他们死在二十年前的一场小型起义里,这场起义没到京城就被扑灭,所以这些鬼的家人也住在不远的地方。

此话一出,三个大男人的眼眶红了。

被埋在乱葬岗,终究没回到家是他们的遗憾,谁知道二十年后,他们的家人可还安好?

“俺就不用啦,俺家里在八百里之外,俺是到这里来做工的。”

带口音的鬼先叹息。

“俺没主见,跟着头儿就反了,俺这人死得迷糊,继续迷糊下去吧。”

庭渊看向最年长的鬼,他也摇头:“我妻子得了重病,所以我才着急想谋个出路,现在想想没了我...她活不下去。”

“我离开时儿女都懂事,也没什么好让他们想起我这个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