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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渊突然脱力。

心道:完了。

从他和伯景郁共同沉沦的那一刻,他就没有退路了。

以前只要他不认,他就可以藏起来,谁都奈何不了他。

这一刻往后,就算他藏起来,也没用了。

庭渊仰面倒下。

最后一刻伯景郁托住了他的头,没让他的头磕在桌上。

庭渊说完这通混账话,就眯着眼睛半仰躺在榻上懒散地笑起来,压根儿没指望伯景郁回话。

可是伯景郁开口了。

伯景郁酒劲早散干净了,他看着庭渊,也一字一句道:“你和他虽然一母同胞,可是他谦恭儒雅,温文有礼,待素不相识的平民百姓都很好;你却不然,你草菅人命,横行霸道,品性恶劣,为人做事均是两面三刀,半分也比不上他。”

庭渊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他。

伯景郁没再停留,径自转身离开了,身影很快吞没在呜咽的寒风里。

庭渊起身吹灭了红烛,外头夜色正稠,院里枯枝消隐在墨色雪雾中。

这十三年来他被数不清的人明里暗里骂得狗血淋头,早已将挨骂视作寻常事,可怎么偏就这姓伯的这样惹人烦!

他原想着左右不过和伯景郁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却完全改了主意——他定要来犯上一犯,以为光这一通骂就能激得他羞愤不已自愧不如吗?

他凭什么。

庭渊将帐侧一座景泰蓝博山炉一脚踹翻了,袅袅的檀香顿时浮了满屋,却半分安神的作用也没起,他将自己潦草裹进喜被中,心道比你奶奶个腿,蠢货。

他翻来覆去了半宿,好不容易压下胸口的火气,天色渐明时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就被米酒给薅起来了。

庭渊火气怨气纠缠在一起,倦得眼睛都难睁开,胡乱将褥子扔到米酒身上一通好骂,骂完后舒坦一些了,心安理得地闭了眼,使唤米酒伺候自己穿衣。

米酒早已对他喜怒无常的臭脾气见怪不怪,方才他在门外敲了半晌也没人答话,若不是伯景郁已经铁青着脸等在前厅里,他是断断不会自寻不快来叫这位爷的。

“主子,照规矩今日须得进宫面圣。伯将军人在前厅,马车也已经备在门口了。”

“面圣”这两个字叫他眉心狠狠一跳,神智瞬间清明,不耐烦道:“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前厅时已经换上一副悠然自得的面孔,甫一看见伯景郁,对方就把脸转过去了,一个字也不愿同他说。

庭渊凑上去,伯景郁眼下乌青色隐隐约约,可见昨夜这人也被他气得辗转难眠,思及此,他那点余下的不痛快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简直要乐出声来,连带着说话的语调也十分轻快:“还傻站着干嘛?走吧,小将军。”

见伯景郁不动,他又颇为刻薄地开口:“还是说小将军昨晚没睡好,直到现在酒都没醒。”

伯景郁这才阴沉着一张脸,扫过庭渊同样乌青的眼下,闷声说:“你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庭渊噗嗤一笑,指着自己的脸叫伯景郁好好看:“昨夜小将军自己认错了人先来招惹,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他贴近一点挑衅道:“你以为你是谁?谁都稀罕你醉时那点儿真心纯情?不过是昨夜高床软枕确实引得小爷起兴,自己玩儿到后半夜,也算没浪费洞房花烛。”

伯景郁彻底站不住了,憋了半天,只咬牙切齿地憋出声“不知廉耻”来,抬腿逃也似地朝门口飞快走去。

***

煊都的大街上还洋溢着一些昨日的喜气,二人却一路无言,直至入了宫门,远远瞧见个冻得鼻头通红的小太监,庭渊方才快步贴近伯景郁。

他们靠得这样近,好似一对亲密的新婚燕尔。

小太监是新人,自辰时二刻就候在宫门处,愣头愣脑地站在雪地里,却直至巳时一刻才把人等来,早被冻傻了,忙引着人往养心殿去。

待到了养心殿门口,来开门的是个稍上了年纪的内监,低眉顺眼地将伯景郁和庭渊二人带进了后殿。

庭渊的手微微捏紧了,这动静没逃过伯景郁的眼睛,他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庭渊。

庭渊一怔,五指慢慢垂了下来。

隆安帝精气神不错,已经能自己从榻上起身,两人刚一行礼便招呼道:“景郁,你同阿渊一起上前来,让朕好好瞧瞧。”

他俩顺从地走过去,隆安帝拉住二人的手,很是慈爱的样子:“看着你们成家,朕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他又侧身看向庭渊,干枯粗糙的手虚虚覆着庭渊的手背:“朕也有十年不曾见过阿渊了——上回瞧见还是个半大孩子,一眨眼便长了这么高!”

隆安帝长叹口气:“抚南候府出了那样的事,朕心疼你大哥,也惦记你和阿涟。还好阿涟随了你们父亲的性子,岭南由他管着,朕放心得很。”

“阿涟”这两个字落到伯景郁耳朵里,听得他胸口一阵酸胀。

隆安帝没察觉,咳了几声,继续打趣庭渊道:“倒是你这个混小子!听说整日里只管掷骰猜枚,没个正型,你现已成家,也合该收收心了。”

庭渊笑起来:“皇上既说起我的性子,便知我没有大哥和阿涟那样的好心性,平日里也就喜欢这些事了。将我许给小将军,不正看中了我能给他解闷儿这一点?若真收了心,恐怕反叫小将军觉得无趣了——再说了,我也还没玩儿够呢。”

隆安帝细细将庭渊上下看了一通,哼了声,说:“你瞧着倒不大精神!”

“哪儿能呢?”庭渊状意有所指地侧头去看伯景郁眼下的乌青,将隆安帝的视线也引过去,“不过是昨晚闹腾得久了些——臣可不敢再说下去,恐污了圣耳。”

伯景郁立刻抬眼看庭渊,同他含羞的笑眼撞了个正着,他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实在很不理解:人要没心没肝到何种地步,才能将虚情假意也演得这般浓情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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