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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怎么能顶着同庭涟一样的脸说出这种浑话来!

庭渊觉得好笑,但又莫名品出一丝异样来——这小子怎么会一副真情错付的蠢样?

可他俩不过头一天见面,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方才的心思已经被打散得七七八八,左右不急在这几日,棋还是慢慢下着最为稳妥。

他颓然回了屋把外袍丢给米酒,在潦草地穿好喜服时,庭渊忽然福至心灵。

这姓伯是不是在透过他想着别的什么人?

***

那头伯景郁心烦意乱地回了宴席,他如今成了煊都新贵,来参宴的宾客众多,大堂内觥筹交错贺声连连。

伯景郁生着闷气,无心再思索是谁来给他祝的酒,凡有人敬,他就喝,徐慎之劝他也不听,直直喝到皓月当空,醉倒在桌上才罢休。

奇宏要扶着他回房,几个有意相交的煊都纨绔就跟上来,嘴上吵嚷着要闹洞房,伯景郁没半分这心思,挥手打发他们走,却终是被好几个人簇拥着到了新房门口。

他瞧着那屋内透出的暖黄,知道庭渊就坐在床榻边等着他,伯景郁被烈酒麻痹的脑袋终于后知后觉地清醒一瞬。

这个洞房要怎么闹——貌不合神也离,改明儿让整个煊都都看他俩的笑话吗?

伯景郁觉察到这一事实,可惜他已经被灌得身心都迟缓,他想要去推门,又想到该先把起哄的人劝走,一时宕机,怔怔地立在原地。

只听“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伯景郁睁着朦朦胧胧的醉眼,只晃上一眼,就移不开了。

多日积攒的委屈喷薄而出,他踉踉跄跄朝那人走去,想要伸手抱他,却又没那胆子,好像眼前的人是伸手一掬就会碎掉的水中月。

他纠结中被那人捉住了手,朦朦胧胧间听见几句话,就被拉着入了温暖的喜房,到了四下无人时,他终于神色微红地唤了一声“阿涟”。

庭渊关门的动作顿了顿,今日的疑虑霎时水落石出。

他在心底嗤笑一声,心道还真是人人都爱庭涟,在岭南如此,到了煊都居然也如此,伯景郁常年待在青州,可曾见过庭涟哪怕一面?凭着些好传言就能这样春心暗许,未免太荒谬了。

可偏偏同伯景郁成亲的不是庭涟,而是他庭渊。

这副漂亮皮囊下的烂骨脏心,靠满腹的仇恨才能活着,哪有心思同他儿女情长。

从宁州到煊都的路途遥远,抚南侯府的送亲队伍低调取道天阴山一路向北,直直朝大梁的心脏行去。

庭渊很是矜贵,不肯再骑在马上挨冻,早拢着狐毛大氅缩进车内香暖软塌里去了。迷迷糊糊睡了半晌,他伸手在车窗旁扣了三下,米酒便隔着帷布问他有何吩咐。

庭渊摩挲着眼下痣,问:“还得多久?”

“不出五日。”米酒顿了顿,侧着身子将嘴紧贴着锦帐,“主子,镇北军此刻应当刚刚抵达煊都。”

庭渊伸手将那厚实的帷帘挑开一角,立即被寒风吹得缩了回去。

他啧了一声:“进来说,想把你家主子冻死吗?”

米酒入了这处暖轿,顺势半蹲下来,边伺候着庭渊给他捶腿,边压低声音道:“主子,据传回的消息,伯家那边只回来伯景郁一个,他大哥伯泓宇仍守在青州。”

现任镇北候伯泓宇的幼弟伯景郁还有半月方及弱冠,去年才正式带兵挂帅,便一举拿下大大小小十余次大捷,不仅收回了此前被侵占的沧州锦州,更是击杀了巴尔虎部落首领的小儿子,使得朔北十二部元气大伤,被迫签订了为期五年的休战与边贸协议。

捷报送到煊都后,隆安帝龙颜大悦,责令重重封赏,按军功加官进爵。

一时间伯景郁与镇北军风光无限,镇北侯府所在的青州已然成了北境民心所向。

久违的和平让青州人喜不自禁,这份喜悦明面上叩恩隆安帝赵延,实则尽数归到伯景郁和镇北军头上,颂扬的声潮一浪高过一浪,口口相传间又少不了添油加醋,归拢人心的力量就变得很是强大,隐隐竟有了合聚之势。

与朔北十二部的边贸协定细则还未最终定下,一纸回京诏书就快马加鞭,送到了青州。

庭渊往嘴里扔了块儿点心,含糊道:“听闻他大哥伯泓宇年前受了箭伤,已经三月有余,人却依旧不见出来走动。是他有何隐疾,还是那箭上淬了毒?”

米酒摇摇头:“主子,这消息被捂得严实,飞不出青州。”

“罢了,”庭渊冷哼一声,盘腿坐在榻上,撑着桌开始写一张小笺,“此事原因不明,你且让人慢慢查着——对了,伯景郁可还带了别的什么人?”

米酒替他研着墨:“镇北中护军徐家的两个儿子,也跟着一同回了煊都。这大的年方二十,小的更是不过十五岁。”

“如此一来,青州那边岂非只剩下一些老家伙了?同朔北十二部之间的烂账可还有一堆吧。”庭渊手下的笔顿了一顿,嗤笑道,“这么多年了,这位贤帝果真一点儿没变过。”

他埋着头快速写完了这一封书笺,抬手递给米酒:“尽快送回大哥手上。”

米酒应了声,起身刚要出去,就听庭渊若有所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皇帝早定好了这一门亲,说到底是还想试探我究竟废没废,要将我关到他眼皮子底下看着。”

他靠回榻上,笼着袖看向车窗外的千山雪色,幸灾乐祸道:“他得今日才知道赐婚这事儿吧——你说,他会是个什么表情?”

此刻百里之外的皇城内,正上演着庭渊好奇的戏码。

煊都的大雪洋洋洒洒下了许多天,隆安帝年纪大了,终于不得不畏起寒来,在养心殿里点了许多金丝碳,正在后殿软塌上闭着目盘腿养神,身侧站着个年轻内监。

“快到了吧?”

那内监极有眼力见地奉上一盏茶:“皇上,人已经跪在殿外候了半个时辰了。”

鹤发鸡皮的隆安帝嗯一声,就着鸿宝的手饮下一口茶水,方才觉得内里暖了起来,他慢吞吞地一点头:“让他进来吧。”

鸿宝应了声去推门宣人,隆安帝这才将褥子披到身上,在挺拔高俊的少年将军带着寒气进来时结结实实咳了两声。

伯景郁磕头请安,动作间抖落许多雪絮,隆安帝也不嫌,直接将手搭在他肩甲上,含着笑说:“好小子,总算回来了!几年没见,朕可常常想起你——还跪着干嘛,快快起来让朕好好瞧瞧。”

伯景郁这才起身行礼。

隆安帝顿了顿,说:“你立下如此大功,朕本该亲自去迎你,只可惜朕近日染了风寒,方才醒转来,教你等上这样久。景郁,你莫怪朕。”

隆安帝抬手,鸿宝便向伯景郁也斟上一盏热茶,低眉顺眼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伯景郁抬起头来:“皇上说笑了,皇上病中仍想着臣,臣只觉出皇上的厚爱来。”

隆安帝于是笑得越发慈眉善目:“你屡立奇功,朕定重重有赏!只是除此之外,你久在朔北边陲,整日同些糙汉子凑在一起,又生性喜静不爱见生人,朕总牵挂你的终身大事。”

“朕思来想去,抚南侯府的二世子庭渊今年二十有五,生性活泼有趣——你可曾知道一二?若有他同你日日作伴,也算是解闷儿。朕想要自作主张替你指了这门婚事,你肯是不肯?

待到天色将晚时,隆安帝总算挥手放人离开了。

伯景郁应礼退了出去,鸿宝殷勤地替他披上烘烤干的大氅,那暖意裹着伯景郁的身体,冷风却吹得他心下冰凉一片。

徐逸之和他的近卫奇宏一同守着宫门,蹲在马边等着,前者还是孩子心性,已经团了几十个雪球顺次抛在手里玩儿,奇宏则揣手半倚在马旁,遥遥地望向出口处。

见伯景郁出来,奇宏立刻去迎他家主子,徐逸之也急急忙忙地吹声口哨,白净的娃娃脸上露出好奇的笑来:“将军!皇上赏了你什么好东西?”

伯景郁拾起个雪球,抿着唇沮丧道:“......赏了桩婚事。”

徐逸之险些惊掉下巴;“啊?和谁?”

伯景郁将那团雪捏碎了,庭庭寡欢地上了马,徐逸之忍了又忍,最终识趣地不再追问。

五日后,雪仍未停,镇北侯府将同抚南侯府结亲的消息却像是长了翅膀,随大雪一起飘遍了煊都的千家万户,一列马车也在这纷纷扬扬的雪里驶进城门,为首骑马之人是个容貌昳丽的年轻公子——正是庭渊。

庭渊勒了马绳,从米酒端着的盘里取了块果脯扔到嘴里,才嚼两下就甜得他发慌,嫌弃地不肯再吃。

他百无聊赖地环视着这偌大的煊都城,恰好对上几个遮遮掩掩看他的女娇娘,立刻对着人勾出个如沐春风的笑来。这笑甚是大方,被庭渊顺带赏给了米酒。

米酒被他家主子笑得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庭渊拿走了果盘,眼睁睁见他下马随意拦了个路人。

庭渊将这盘惹他讨厌的果脯尽数塞进那人怀里,笑盈盈道:“劳驾,我听闻煊都有一深柳祠,其中的繁锦酒楼乃是一绝,该怎么走?”

繁锦酒楼是煊都最有名的青楼。

那人怯怯地上下打量一番庭渊,又瞥见他身后富丽堂皇的车驾,以为他是个要去哪家少爷小姐府上提亲的公子哥,登时脑补出一场对发妻始乱终弃的好戏,立刻生出一丝厌恶来。

可惜拿人手短,他只好不情不愿给庭渊指了路。

米酒佯装着急:“主子,我们这才刚入煊都......怎的第一件事就是逛青楼?”

庭渊瞥他一眼,话却是说给路人听的:“没说要今日去。”

米酒面上松一口气,却见庭渊懒洋洋一摆手,翻身上马勒住缰绳,说:“成完亲第二天再去。”

那路人错愕地睁大了眼。

雪势渐小了,抚南侯府的这一小支车队行路上踏着的积雪却愈发厚重起来,逐渐远离了煊都大道。

半个时辰后,车队终于艰难抵达京城的抚南侯府府邸。

大门口的石狮子已经被雪彻底淹了,提着“抚南侯府”几个字的匾额也被冻裂,半死不活地垂下来。

庭渊“啧”了一声,骑着马原地转了三圈,最后才不情不愿地翻身下来,指着破败大门让米酒仔仔细细看清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奔谁的丧,限你半天之内给我收拾齐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