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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渊问:“宋诗文平常中午回家吗?”

宋夫人和宋诗杰纷纷摇头。

宋夫人说:“他平日是非常守规矩的,衙门中午管饭,这住在前后院,回来不过是几步路的功夫,许多官员中午都会回家吃饭,他从不回来,午饭若是家里做了他喜欢的菜,都是给他送过去。”

庭渊:“也就是说无特殊情况,他绝对不会回家,对吗?”

庭渊睁开眼,是在依河的街巷。

头顶的禾雀花开的正好,花悬若坠,连紫蔽日,将他拢进一片馥郁的荫翳中。

脚下是宽阔的河道,周遭熙攘,河船如织。

他怔愣在原地,忽觉裙角一动,低头?,提着木雕栊槛的小郎君立在旁边,撅着嘴同他炫耀:“我这雀儿能唤会动,比之你发上的死物不知强上多少。”

庭渊闻言下意识摸向发间,果然摸下朵俏丽的花来。

细腻微凉的雀花静静躺在掌心,剔透玲珑,卷瓣若翅,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为活物,振翅飞远。

应他心中所想,一道长风起,雀花乘之而去,刹眼间,河道空荡,满街笑闹的人群不见,裙边的小郎君也不知所踪,就连头顶成簇艳丽的禾雀花都变得灰败。

庭渊有瞬间慌乱,一错眼,?见河道中央的河船上,阿爹阿公并肩而立。

他?不清他们的面容,神情亦是。可他能感觉到他们在对他笑,温和的,怜爱的。

他不自觉追上两步,用那种陌生的语气唤他们,请求他们等一等自己。

缓慢而沉重的船,分明相隔不远,可任凭他用尽全身力气也追赶不上。

天空不知何时落下雨来,随着他的脚步愈下愈大,大到如同呼啸而来的洪浪,带着冰冷而泛着泥腥的潮气,将他狠狠拍倒在地。

庭渊一头栽进浑浊的泥水里,仔细体会,其中还混着新鲜的铁锈味。

他撑着身子想爬起来,却被带勾的长鞭猛抽回去。

背上传来赤痛,皮开肉绽的滋味教他止不住地打颤。

身后人怒斥:“连人都不敢杀,有什么资格入明月阁的门!”

言罢又是毫不留情的一鞭。

庭渊在昏天的暴雨中忍痛抬眼,?见夜色中尖如利齿的山,以及自上而下、环绕不绝的雨水。

身旁横七竖八,躺着曾与他朝夕相处的同伴,血水从他们身下蜿蜒,一路汇聚,将泥水染得猩红。

他还想挣扎着起身,却被一左一右钳制住臂膀,摁进面前泥血交加的水坑。

庭渊无法呼吸,更加奋力地挣扎起来。

却是徒劳。

胸腔酸胀,几乎就要被撕裂,窒息之感无穷无尽地笼罩下来,遍体生寒,庭渊知道,自己即将溺毙于这水中。

不知哪里来的一双手,用力将他拉出来。

天光大亮,呼吸再得,映入眼帘的是青帐下绿凝担忧的双眼。

他的嘴一张一合,庭渊听见他惶惶的声音,“公子可算醒了,可是那晚在山上受了惊,魇的这般厉害?”

他一错身,庭渊便?见站在他身后的,一脸复杂的伯景郁。

院中金翅叫口婉转,相啄着扑在雕了如意花纹的窗棂上,窗纸被撞破,从外震进一层飘荡的灰尘。

屋内没有人为此动容。

绿凝匆忙用浸了水的帕子为庭渊擦拭额角和颈间,他一整个人汗涔涔的,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一张脸毫无血色,乌黑的瞳仁蒙着水雾,仿佛还未回神,任由绿凝服侍。

伯景郁就在旁边静静?着,直到绿凝去灶房为庭渊煮压惊的茯神汤,才放缓声音开口:“你很想家?”

庭渊将鬓边濡湿的发撩入耳后,初醒的声音带着倦怠的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很轻道:“我梦见我阿爹阿公了,我追不上他们。”

室内很静,破开的窗纸泻入一点院内风光,回廊下的木槿花簇满枝头,被金翅鸟轻勾而过。

伯景郁觑着那摇晃的花枝,话音飘渺:“你父亲的人,出不了陇右。”

少男抬头?他,半晌说:“我知道。”

伯景郁一转眼,对上他澄澈的眸。

庭雪霄作为大越叛臣,踏入大越土地与求死无异,这样简单的道理,他那么聪慧,怎会想不到。

只不过怀揣着那份希冀,自欺欺人罢了。

他突然觉得煎熬,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只能借口离开。

可庭渊在他转身时拽住他的衣摆,请求道:“你往后能不能多回来,我用饭时总是一个人,绿凝和泉章都不肯陪我一起。”

他?向那只柔弱无骨的手,应道:“好。”

伯景郁脑子里,一整日都是庭渊落寞的神情。

他就像一枝被随意丢弃的花,飘飘零零卷入无尽的风雨,狂风听不见他的呐喊,雨水也不会怜惜这纤弱的生命,所以他只能忍受,追随,然后在肆虐的喧嚣中等待命运的审判。

就像他很少掉眼泪,也不会诉说自己的苦楚,最最放肆的,也就是醉酒时小心抱住他,纵意又克制的哭。

因为他知道,离开了陇右的庇护,他就是没有根的浮萍,无人值得信赖,也无人能够倚靠,他只能小心翼翼的,战战兢兢的,卩接下来每一步?不到头的路。

唯有他。

或者说只能是他。

他只能信赖他,倚靠他,任由他带着自己卩向某个不确定的结局,是好是坏,全都攥在他手里。

他就这么轻易的,无可奈何的,把一切都系在了他身上。

所以啊,伯景郁,你会如何卩这一条路。

他低眉,掐紧随手折来的木槿花,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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