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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人来人往,谣言一传十千里。

林清娶了个未婚先孕的女大学生,怀孕的媳妇意外流产,在公司人尽皆知。

—星渡毕竟不是我亲儿子。

很奇怪。听到这句话,林述没有任何的闷痛感和惊慌失措。

好像,本该就是这样。

林清对待他的不亲近,林清摸他脑袋时的僵硬,对小宝宝非同一般的期待……一切看似怪异的地方,都得到了解释。

窗外浓雾遮云,一点点吞噬月光。

林述静静地站在房间外,任由阴影笼罩,似一座雕像,和黑暗融为一体。

长大不需要任何的预兆,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林述慢慢变得沉稳冷静,也慢慢沉默。

大概是愧疚,林瑜将所有的存款都交给了林清,以支持他在事业上的运作。

事业的成功,让林清很快地走出丧子的痛苦,开始意气风发。

林瑜愁苦的面容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可幸福从来不曾眷顾过他。

林清信任的兄弟卷走了所有的钱财跑路,步入正轨的生活如空中楼阁,一碰即碎。

一朝体会过人上人的滋味,没人甘愿回到过去。林清失业又失意,开始花天酒地,烟酒不离手,身上永远带着劣质的香水味。

一切仿佛重演,又回到了林瑜流产的那时候。

不,比那时候更要严重的状态。

时间被拉了快进条,欢声笑语逐渐虚无,落在实处的,只有像是雨点一样,落在浑身各处的尖锐的鞋尖、以及坚硬的皮鞋后跟。

那是林述八岁到十二岁全部的记忆。

皮鞋的力道不轻不重,衣架抽人的疼痛像藤条打在身上,受力面积小,红痕遍布,轻轻碰一下都疼。

彼时林述身体还没抽条,力气太小了,林清打他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小杂种……”

林清双眼猩红,神色癫狂,手里举着绿色透明的酒瓶,踢皮球一样踢着瘫倒在墙角的小少年。

侧耳,左手臂,胸腹,双腿……

身后,林瑜的唇角满是於痕。

“为你妈那个贱女人出头?”林清一下比一下用力,“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敢上来。难怪你爸不要你们母子俩,原来是一早就知道你们贱啊。”

“我以后就先打你这个小杂种,再打你妈那个婊.子。”

皮鞋撞击皮肉,没有一点声响。

“瞪我,小杂种还敢瞪我?”

林瑜突然尖叫一声,扑了上来。

林述被林瑜抱在怀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清。

终于。

林清踢够了,也踢累了,拿着酒瓶骂骂咧咧转身离开。

砰——

世界安静了。

在学校,林述依旧是颜好学习好人缘好的三好少年,世界澄澈干净。

回家后,单方面的殴打从未停止,压抑的空气密不透风。

那段时间,林述听得最多的,就是林瑜讲述关于她的过去。

“我那时候多光荣啊,全县几年来唯一一个考上清大的大学生,去学校报道那天,整条街都是欢送我的。”

几年的婚姻生活磨灭了女人的聪慧与斗志。

曾经扬名小城,被各大高校争相抢夺的大学生,如今遇上家暴,连报警都不敢。

“你爸当初说过要娶我的,可他骗我……如果不是遇上你爸,如果不是为了生下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要不是有你,林清也不是现在这样的。明明最开始,只有他愿意接纳我。”

“你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啊。”

……

林述成了所有过错的承担者。

林瑜的精神恍惚不定,说到兴起时,憎恶抱怨的眼神如影随形,会将自己的不甘与痛苦转嫁到林述身上。

他一动不动,任由可怜的母亲发泄。

可即使是这样,林述也从没想过,林瑜有一天会死。

死在自己的面前。

林述十二岁的某天,着凉发了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的,整张脸又红又烫。

趁林清酒醉的时候,林瑜拿了钱,带着林述去了医院。

中途回来拿洗漱用品的时候,被林清逮着,发疯了一样往死里踢她。

“那是老子喝酒的钱,你就这么拿去给小杂种看病了?”

林瑜手臂做防护状,挡住脑袋,和他争辩:“那是我的钱。”

“贱女人,还敢顶嘴?”

隔天林述从医院回来,看到的就是母亲虚弱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一片青紫,没一块好肉。

林述两只眼睛都是红的。

刚要起身,林瑜拉住了他的手腕。

“别去,你打不过他的。”

林述沉默。

没人知道,他满心都压不住的暴虐,让他只想动手杀了林清。

“阿渡,对不起。”林瑜眼角的泪水滑进了乱糟糟的额发。

对不起。

把你带到这个糟糕的环境里,让你遭受不应该受到的伤害。

真的,对不起。

“什么?”

“没什么,”林瑜摇头,“妈妈想吃街口转角的糖人,你去买一串给妈妈好不好?”

林述抿唇。

那是他自生活发生巨变后,母亲最温柔的眼神。

“我在你枕头暗格里藏了点钱,林清把钱藏在了衣柜最里间的西装内袋,你拿着这些钱,去……”

林瑜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林述。

那时候的他,并不懂母亲未说完的话。只轻轻地抽回手,转身下了楼。

那天糖人的生意意外地火热,排了很多人。

林述的心跳跳得飞快,像在隐隐暗示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砰——

重物坠地。

“啊——”

“有人摔下来了!”

前方突然传来一身刺破天际的尖叫。

林述想起母亲温柔的眼神,让师傅写了林瑜的名字,举着两串糖人往家里走。

老旧的楼栋聚满了人。

脸上神色各异,有可怜,有惋叹,也有恐惧。

林述掩下眉宇,并不关心。

他知道自己是个怪物。不会害怕恐惧,也没有任何的同理心。

“摔下来的是三层的那个女人。”

“阿瑜这姑娘可怜啊。”

“怎么会从家门口摔下来了?”

……

四周叽叽喳喳的。

糖人落地,嘎吱一声支离破碎。

有一段时间,林述的视野里,全是红色。

“妈的,贱人。”林清回来后,骂骂咧咧,“要摔也不摔远点,还能捞点钱出来。”

林述一直沉默。

警察后来做了调查。

清晰的脚印,完整地重现出林瑜当日的活动。

她上了天台,在上面站了差不多有十分钟,吹风或者其他,无从得知。

而后原路返回。

一边下楼,一边低头给林述发消息——

【阿渡,别买了,你快点回来,妈妈带你……】

楼梯今早有人做了简单的清洗,湿漉漉的。

林瑜脚底打滑,失足踩空楼梯。

【阿渡,别买了,你快点回来,妈妈带你……离开】

短信永远地停留。

最后两个字,永远都发不出去。

等处理好林瑜的后事,林述找到林瑜说的地方,又根据平时观察林清的举动,找出了家里所有的藏钱点和房契。

带走了林清赖以生存的所有。

某天。

林清在喝醉回家的路上,被几个人蒙住脑袋,一顿乱揍。

内脏都差点移位。

老城区的路没有监控,林清即使赖定是林述,也没有十足的证据。

林述没有亲自动手。

为自己,也为林瑜的那番话——明显是打算让他拿着钱,一个人好好地过。

谁知道。

消失多年的人,在今天会突然出现。

电话那头,乔西宁抽了抽鼻子。

吸气声明显。

“这什么人啊?”乔西宁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骂道,“自己没用,只会往别人身上发泄怒火。”

“你别哭。”林述皱眉。

那些往事,都没有乔西宁的哭声,来得让他心烦意乱。

在林述风轻云淡的叙说中,乔西宁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

在谈恋爱的那时候,他为什么随时随地都想知道她的去向。

因为他母亲的失约。

他买来了两串糖人,可等来的,却是母亲逐渐冰凉的身体。

林述在一段感情中的不安感太强了。强到有时候,他连自己都没法相信。

所以只能借助工具。

她想到自己当初对他的厌烦。

那句带着侮辱与厌恶的“变态”。

眼泪流得更凶了。

乔西宁红着眼,抽抽噎噎的:“林述,你现在真的不难过吗?”

“嗯。”他应声。

乔西宁咬牙,“你骗人!”

她只是听着,就深感窒息,何况林述这个经历者。

“你别哭。”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很低,又温柔。

“我现在抱不到你。”

“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