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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省, 桂林市。

老胜记米粉店。

江炼往面前的米粉碗里加醋, 据说这是店里的招牌粉,碗里挤挤簇簇闹腾腾, 颜色丰富而又好看:莹白的粉、翠绿的葱、朱红的卤肉、暗褐色的酸豆角,还有半个横切的卤蛋。

神棍兴冲冲地捧着碗过来, 问他:“味道怎么样?”

他要的是酸笋粉, 还加了份,碗头堆起金灿灿的一大片。

江炼说:“味有点怪。”

当然, 也有可能是用餐环境太一般了, 嘈杂而又拥挤,屁股底下的塑料凳又劈裂了条腿,总往边上歪,所以江炼兴致索然:他一夜暴富——以前也并不缺钱,但从干爷手里支薪,跟自己账户上有大额银钞, 是两回事——就总想提升点生活质量, 但神棍呢,老拉着他吃路边摊、坐大巴车, 还美其名曰“不能脱离群众”。

照这样下去……

江炼比从前多了新一层忧虑:就怕哪天自己不幸了,钱没花完,那就不合算了。

神棍说:“怪就对了。”

他侃侃而谈:“全国各地都有桂林米粉,但是根据我这些年来各地嗦粉的经验, 上海的桂林米粉是上海味儿,北京的桂林米粉又是北京味儿, 都根据当地人的口味改良过了,那些自诩爱吃桂林米粉的人,真来桂林吃米粉,反而不习惯。”

江炼没什么心思跟他聊米粉,他看向熙熙攘攘的小街:“万烽火的人什么时候来?”

神棍看墙上挂着的、早已被油烟熏得油腻的挂钟:“快了,说是一点。”

“归山筑的人是两点来接?”

神棍点头:“那当然,柳冠国打过招呼了,说是这头的山舍叫秀岚居,接待的人叫路三明,又叫路路通。”

还没见面,他就夸起路路通来,多半是喜欢这外号:“说是老资历了,对什么桂东南桂西北都熟,广西不是壮族多吗,他连壮语都会讲,多合适的向导啊——我跟你说,到一处地方,能有个当地人领着,至少省一半心。”

省心?

江炼不觉得,他用筷子把粉搅了搅,原先那么色香味俱全的一碗粉,被搅得面目全非:“我觉得这趟省不了心,尤其是那个阎罗,这都死了,怎么查?”

神棍批评他:“小炼炼,你这就有点态度消极了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干爷似的那么长寿吗?这阎罗都多大了?即便不出车祸,现在也早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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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罗寄给阎老七的那封信,邮戳属于广西省桂林市。

江炼汇总了相关消息,甚至借助电脑模拟,将阎罗五十岁、六十岁乃至七十岁时的相貌都印绘了出来,然后在神棍的推荐下,以九折的“友情价”,委托了一个叫万烽火的人。

据神棍说,万烽火入的是收钱帮人打探消息的行当,甭管消息多隐秘、年代多久远,只要钱给得到位,八百年前的事,都必能帮你挖出碎渣来。

江炼原本以为,找人是件旷日持久的事儿,然而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两天之后,就收到了第一轮消息:阎罗就住在桂林,化名严四喜,老来当了环卫工,九三年的时候,有一天扫街,躲避不及,叫一辆快速行驶的汽车给撞死了。

算算日子,应该是给阎老七寄完信之后不久,就出事了。

江炼有点接受不了这结果:阎罗这样的狠人,少时通匪,劫财杀人,壮年时又抛家弃子、只带了口箱子逃亡,前情铺垫得这么满,让人觉得他必会干出一番“大事业”,忽然就这么稀疏平常地死了?而且,他一出手,就“送”了阎老七一箱字画,自己反而去做环卫工?

还是神棍有经验,撺掇他说:“他们查到的都是表象资料,想透过现象看本质,还得你实地去问。”

也行,干爷丧礼已毕,事情也该重上正轨了。

这一次,江炼没让况美盈他们跟着:她的身份诡秘而又重要,经不住再出事了,还是由韦彪陪着、待在老宅比较安稳——反正现代交通发达,有需要她的地方,一个电话,至多一天也就到了。

临上飞机时,又接到万烽火那头的电话,说是这两天,陆续查到了点新资料,会一起放进资料袋里,面交。

江炼米粉吃到一半,见识了这面交。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身外卖员工服,腋下夹了个资料袋,上来先验身份证、比对江炼的指纹,资料袋递过来之后,还打开手机现场拍摄视频,说:“以前我们东西交到客户手里,拍照留证就行了,现在得录视频,这是对客户负责。”

江炼只好对着镜头拆袋,颇不自然。

神棍跟那小伙子闲聊:“你们现在这么先进啊?”

小伙子一脸骄傲:“那当然,老板说了,唯有与时俱进,在各个方面增加用户体验,才能把事业做大——我们现在有个全国系统,每一例案子都会上传,各地的同事都可以浏览、点评、提意见。不过你们不用担心隐私泄露,我们很专业的,只会上传目标照片和跟进的步骤流程。”

边说边拖了张凳子在桌边坐下:“您先看,我再解释,有什么疑问也随时可以提——后面这几张,是我们赠送的,一般来说,查到这个人死也就over了。”

江炼一张张翻看。

其实大部分情况,他都已经自电话里听说了,多出来的那几张,都是照片。

有一半是阎罗的日常照,看年龄,都在六七十岁之间,或是在扫大街,或是拘谨的摆拍,照片边角泛黄,有几张背面还有撕粘的痕迹,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找到拽下来的;另一半,拍的好像是幢烧毁的房子。

江炼拈起两张人像照片,这两张是抢拍而非摆拍,所以人物表情和动作都更加自然些,江炼看了半晌,问了句:“他的腿……是不是有问题?”

也不是瘸,总觉得那起步的姿势有些不平衡。

小伙子点头:“对,对,有条腿冻伤过,据见过的人说,走路一直有点一拖一拖的。”

“在哪冻伤的?”

小伙子一愣:“江先生,我们只是负责找人,你问的这个,太细节了吧。”

让他这么一说,江炼也觉得自己有点强人所难了。

神棍凑过来问:“冻伤又怎么了?”

江炼说:“就是觉得……奇怪。”

湖南虽说冬天也挺冷的,但应该不至于把人“冻伤”吧,至于广西,位置更加靠南了,阎罗怎么着都不至于在广西冻伤啊。

他飞快地翻了一遍那叠资料:“就只知道他九零年前后是当环卫工的,那之前呢?没有吗?”

小伙子说:“之所以这么快查到这个人,就是因为他当过环卫工,有个用工记录啊,之前就不好查了,一个孤老头子,饥一顿饱一顿的,跟流浪汉有什么区别?而且,你看看他逃亡的那个年代,全国都处在一种无序的状态,确实难查。据跟阎罗打过交道的人说,这老头特孤僻,从来也没向人提过自己的来历——不过你放心,这不才第二轮资料吗,我们会继续想办法的。”

也只能先这样了,江炼又看另外几张:“这又是什么?阎罗的……住处,被烧了?”

小伙子摇头:“我刚不是说我们查人,一般只查到人死吗?但是这个阎罗死后,刚好发生了件事,所以顺带着一起放进来了——那年头,死亡程序还不是那么正规,再加上他也没什么亲戚朋友,撞成那样,没有进太平间的必要,直接被拉去火葬场了,排队等火化。”

江炼隐有不祥预感:“该不会是……火葬场起火了吧?”

小伙子点头:“就是。当天晚上,火葬场里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值班,结果半夜的时候起了火,把大半个火葬场都给烧没了——事后调查,是那个工作人员放的火,说是跟领导长期不和,事发前还被降了工资,蓄意报复。”

神棍嘟嚷了句:“跟领导长期不和,烧什么单位啊。”

小伙子接口:“是啊,要么说有些人的逻辑,让人难以理解呢,而且他这一烧,把自己都给烧死了,你说何必呢。”

江炼一愣:“自己都烧死在里头了?”

“是,火葬场虽然位置偏,但附近还是有住户的,赶来救火的时候,听到他在火中嚎救命,可惜火太大,逃不出来了。”

说到这儿,他添了句:“这事,当时还挺轰动的,新闻都报了,很多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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