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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松云回看四周,静静侧耳倾听了片刻,接着才点头:

“回来了。”

他已经听不到师父的呼喊,七百年的时光阻隔了太多的东西。

好在他修了无情道,这种惆怅之感并不能影响到他,他只是看着姚守宁笑道:

“守宁,你确实非凡,我们之间因果已经了结。”

他原本寻找到姚守宁时,其实对于这个少女是并不抱希望的。

她生于官宦之家,初见之时,她虽说机灵古怪,但却受柳氏教养约束着的,若非当时陆执护持着她,孟松云压根儿不会将这少女的存在看进眼里。

可她的成长速度极快,再见的时候,她的身上已经有了些变化,性格之中勇敢的那一部分冲破了束缚,使得孟松云开始关注她。

她病中敢与镇魔司程辅云针锋相对,聪明又有眼力,那时他便已经心生盘算。

后来发生的种种,果然不愧他的掐算,姚守宁的性格并没有因为打压而畏缩、后退,反倒艰难、折磨只会成为她成长的动力。

她身上有一种百折不挠的魄力,隐藏于娇滴滴的外表下,柳氏出事之后,自己对她施以困心咒,攻她内心。

哪知她后来突破自己咒术的影响,在当时艰难无比的环境中,回到过去,找到正确的方面,参与应天书局,最终成功破局。

那时的孟松云就隐约预感到,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可就算如此,他初时也看不起她的。

她才刚觉醒力量,连一个低等的妖邪也对付不了,纵使心境有所成长,又能帮自己什么忙呢?

但孟松云没有想到,她最终不止帮了自己的忙,解开了自己的心结,还能制止他再度犯错,平安回到这里。

“守宁,你真的很好,我很庆幸与你结了因果,跟你相识。”

他回首先前发生的种种,心中更加肯定自己所做的选择:

“感谢你关键时刻拉住了我,使我没有犯下大错。”

温柔、善良,却又心志坚定,明了自己的目的,毫不犹豫的去做她想做的事,不会退缩、不会后退。

“陆家那小子暂时还配不上你呢。”他摇了摇头,不客气的点评。

“你不要说世子的坏话1

姚守宁虽说听到表扬很是开心,但听他点评世子,又不满意,连忙出声抗议。

他笑了笑:

“那小子身负天命,却不知使用,跟朱世祯明明是一样的人,但与朱世祯之间可能相差了——”他想了想,略有些刻薄的道:

“如果以温家那小孩为计量单位,也许陆家的小子与朱世祯之间相差了五十个温景随吧。”

“……你讲话真是刻薄1姚守宁听到他毫不客气的点评,险些被他逗笑,但想到被抨击的世子,又有些愤愤不平,连忙瞪他。

他一定是故意提起温景随的。

如果陆执此时能听到他说的话,一定会被他气得暴跳如雷。

“好了,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他了。”国师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将小少女逗得要翻脸了,才勾了勾嘴角:

“总之今日的事我很满意。”

说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

“我师父就曾说过我道法出群,可心性还不稳,他老人家曾说过,如果我的情绪再稳定一些,兴许终有一天我会修练成‘仙人’之境……”

他提到此处,便不由叹息:

“守宁,你年纪虽小,但心境却很稳固,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意志坚定,如果当初,当初七百年前,青云观事发那一日,我要是有你在身边,有你提醒、有你阻止,那该多好碍…”

如果青云观事发那一日,也能像今天这样,有姚守宁提醒着他、约束着他,让他不要犯错,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兴许他不会受情绪掌控,犯下大错,从此之后一步错,步步错。

他感叹完,姚守宁突然歪头看他。

少女的目光之中带着好奇,带着狡黠,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盯着他看个不停。

“你看我做什么?”他问了一句。

“五哥,你有没有发现,你自己的变化?”姚守宁卖了个关子,直接问他。

“什么变化?”他不明就里,乖乖提问。

“你自称修了无情道,自此情绪剥离,对人无感,自身也不受情绪影响,对不对?”姚守宁问他。

“对。”

孟松云点头:

“无情道,便是忘情之道……”

“我看你没有真的彻底忘情呢——”姚守宁打断了他的话。

“不可能。”孟松云忍不住笑:“七百年的修行,你与我回了过去,看到了我的曾经,我对曾经的父母没有牵挂,对于我的师父也不再依恋。”

支持他将这一段过去了结的,是他的因果:

“你看我走时都没回头呢。”

“也许你的认知蒙蔽了你的感觉。”姚守宁摇了摇头。

孟松云正要说话,姚守宁却道:

“在我看来,你心生贪欲也是‘欲’,见孟爷爷时不受控制现出原本模样也是一种‘情’。”

你化身孟青峰、化身陈太微,做了许多坏事,那都不是以你本体现身。

“这是不是你不敢面对过去的表现呢?”

孟松云本来欲反驳的动作一滞。

此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人敢与他提起这样的事。

七百年来,也只有姚守宁了解他,知道他的过去与未来,知道他许多的隐秘,也正因为这少女古灵精怪的个性,及与自己之间深厚的渊源,她敢于直言说这样的话。

“你此时都会后悔呢,后悔当年失控时如果有人劝阻就好了。”姚守宁掰着手指道:

“贪欲、害怕、后悔,这不是人类情感的一种吗?”她笑眯眯的看着孟松云,“我还以为无情道是什么情绪也没有呢。”

“后、后悔?我是在后悔吗?”孟松云脸上露出困惑之色:

“贪欲、后悔、害怕……我不知道……我……”

“你不知道就算啦,你可以再想想嘛。”姚守宁笑了笑,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吐了吐舌头:

“不过我现在有胆子阻止你,真的回到七百年前,青云观出事那日,我可不敢阻止你呀。”

韩王墓中时,经过狐王幻境之中的呈现,她清晰的看到了孟松云疯魔的那一幕,曾朝夕相处的师兄弟都阻止不了他,成为他剑下亡魂,她何德何能?

此时他能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平静之后的感叹罢了。

“我又不是活腻啦。”

孟松云险些被她逗笑。

“五哥,我们因果了结,你心愿达成,应该去取心脏,并且送我回家了吧?”

她出来数日,不知家中情况,此时归心似箭,一提到回去,是片刻都不愿多呆了。

孟松云就点头道:

“当然。不过心脏之事暂且不急,我先送你回去吧。”

他知道自己心脏下落之后,已经为了此事谋划数百年时间,但此时任务完成,他反倒不急了。

姚守宁闻言点了点头。

她这反应倒令孟松云有些意外:

“你不是好奇心最重吗?为什么不问我为何不立即取回心脏呢?”

姚守宁听他这样一说,便道:

“我是好奇心重,但又不是不知礼数,这件事情本身与你息息相关,要怎么做你自己心中有数,你如果想说,我若不问你也会提,如果你不想说,我问了你也不会说,我又何必追问,让人为难呢?”

孟松云偏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应了一声:

“说得也是。”

两人谈话告一段落,孟松云向姚守宁招了招手:

“守宁,现在该我来送你回家了。”

“好1姚守宁一听回家,欢天喜地:

“回家喽!回家喽。”

他嘴角带笑,走在前头,姚守宁跟在了他的身后,此时好奇心倒是发作:

“五哥,你的这领域世界可以随你心意,连忙神都任意之处吗?”

“嗯。”他简短回应。

“可以直接将我送回姚家吗?”她再问。

“可以的。”孟松云道。

“那可太好了1少女欢呼,唧唧喳喳道:

“我家里人可能急坏了,你要送我回家,大家说不定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她眼珠一转,突然问:

“五哥,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他沉默着没有出声,姚守宁与他相处多日,胆子远比以前大了许多。

见他不说话,便伸手去拉扯他衣袖。

这一趟他心愿了结,身上那些好像永不干涸的血迹都在消散之中,煞气亦收敛了很多。

她这一次再伸手去拽他衣袖时,他并没有像最初一样躲闪,继而以劲气将她震开了。

姚守宁手指之中摸到的地方并不再是潮湿粘黏的感觉,而是普通的棉布,略有些轻保

“五哥,我们是不是朋友啊?”

她没有得到回答不死心,又再催问了一声。

“也许吧。”许久之后,孟松云才淡淡应道。

他的话并不十分确定,但姚守宁得到这样的回答已经满足,顿时就开心道:

“朋友之间是不是应该互帮互助?”

孟松云闻言,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嘴角微微勾了勾。

姚守宁归家心切,又欢喜于他的答案,并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细微的反应。

“也许。”他大有深意,应了一声。

姚守宁再想继续追问时,他说道:

“到了。”

说话之时,他往前迈了一步,姚守宁跟着一步跨出,那一步看似不大,却似是跨越了阴与阳的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