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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蕴和不忍直视。

她若是那位荡平四方一统天下的先帝,她的棺材板绝对按不住。

幸好,她不是。

相蕴和无比庆幸自己的平民出身。

“石都,杨成周来了。”

看到杨成周悠哉悠哉缓缓而来,相蕴和压低声音,抬手指给藏身在树干上的石都。

石都微颔首,眯眼看向一脸享受的杨成周。

纨绔子弟贪生怕死,哪怕是必胜的剿匪,他身边也围了一群人保护他的安危。

这么多的扈从,再加上周围的军士,几乎将杨成周围得密不透风,让他很难下手。

虽然很难,但也不是没有机会。

军士们士气大泄,阵型走得不成样子,推搡走动下,不免拖慢了杨成周的速度,而杨成周身边的扈从大多也骑着马,只要骑马,便有空隙,一个战马行动之间的空隙。

石都深吸一口气。

他只有一次机会。

弩箭一旦射出,无论成功与否,他们三人都要立刻离开。

杨成周虽然酒囊饭袋,但他身边的人不是废物,他们能很快通过弩箭分辩出他藏身的地方,然后指挥军士来抓他。

严信爱杨成周爱得跟眼珠子似的,杨成周若是伤了死了,这些跟随他的军士全都没有好果子吃,性命受威胁,军士们必然全力以赴搜捕他,以求戴罪立功,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种情况下,他们必须走。

石都缓缓调整气息。

相蕴和被剑拔弩张的气氛所感染,屏住气息紧张看向石都。

男人伪装得很好,几乎与树枝融为一体,如果枝叶下探出一支弩/箭,她简直要怀疑他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一样。

——未来威震一方的悍将,果然有些能力在身上。

但跟在杨成周身边伺候的人亦不是平庸之辈,削得极为锋利的弩/箭虽有枝叶的遮挡,但也烈日炎炎下,也反射着细碎的光。

相蕴和暗道不好。

这光若被杨成周的扈从所觉察,他们的刺杀计划绝对会泡汤。

“有刺客!”

警戒的扈从突然大喊,“保护校尉!”

相蕴和眼皮狠狠一跳。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杨成周身边围了那么多人,一旦被扈从们察觉,他们不仅很难下手,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相蕴和长长叹了口气。

看来是天不亡杨成周。

罢了,这次没机会,以后再来杀。

左右杨成周要死在她手上,早一日晚一日没什么关系。

“嗖——”

她头顶突然响起一声箭鸣。

这种情况下石都还敢下手?

难道不怕被杨成周的扈从们发现么?

相蕴和心头一紧,连忙抬头。

入目的是树枝上的石都面沉如水,而他手里握着的弓/弩已箭去如流星。

相蕴和瞳孔地震。

“!!!”

狼灭啊!

为了杀杨成周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

官道之上响起一声惨叫——

“啊!”

这是杨成周的声音,石都居然成功了?!

相蕴和再次瞳孔地震,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扈从把杨成周保护得那么严实,石都是怎么得手的?

思及此处,她再次抬头,去看被箭无虚发的男人射杀的杨成周。

相蕴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便去瞧官道,但刚转过头,衣领便被兰月揪住。

“别看了,咱们得赶紧走。”

兰月声音急促。

相蕴和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捞到,便被兰月提着衣服扔到马背上,而后兰月飞身一跃,坐在她的身后。

石都亦从树上跳下来,稳稳落在马背上。

“驾!”

三人两马绝尘而去。

·

马蹄卷起黄尘,带着一顶小轿驶入梁州。

入了梁州地界,相豫才晕晕乎乎醒了过来。

头疼得厉害,像是被人用锤子砸了一样,他抬手揉了下头,支撑着精神坐起身。

入目的是陌生的小轿。

小轿?

他一个冲锋陷阵的反贼什么时候有条件坐起小轿了?

相豫眸光微微一滞,想起了。

——军师这厮竟然用敲昏他的下作手段来阻止他去救阿和!

抬手猛然掀起轿帘,周围环境与中原之地大不相同,北国风光苍茫萧瑟,是远在他故乡千里之外的梁州之地。

“......”

好家伙,不仅砸晕了他,还给他灌了迷魂药,把他带到了梁州,直接断了他救阿和的念头。

——梁州距阿和走失的地方有月余时间的路程,他根本来不及回去救阿和。

相豫气笑了,“韩行一,你给我滚进来!”

相豫豁达不拘小节,鲜少动怒,更鲜少直呼军师的名字,护卫在马车旁的众人一哆嗦,齐齐看向仙风道骨的军师韩行一。

“军、军师......”

事情暴露,杜满结结巴巴,“您、您......”

您一路走好?

军师轻嗤一笑。

还出生入死刀口舔血的一群人呢,胆子竟这般小。

军师面不改色心不跳,调转马头,下马上马车。

“主公唤我何事?”

韩行一抬手掀开轿帘,没事人似的钻进马车。

“你竟然砸晕我!”

相豫暴怒。

“恩,砸晕了。”

军师点头。

相豫更怒,“还给我下迷魂药!”

“对,下了迷魂药。”

军师一脸平静。

相豫被他风轻云淡的态度气笑了,“你这是要阿和死你知道吗!”

“阿和若是出了事,你让我怎么活?让贞儿怎么看我!”

“哦,难道我应该放主公去救阿和?以不足百人去对抗十万大军?”

军师眼皮微抬,“让主公与阿和整整齐齐去见阎王?”

“还是说,阿和的命是命,跟随主公身边的这些人的命便不是命?”

韩行一随手撩开轿帘,指着周围众人,“这些人自主公起事以来,便跟随主公左右,出生入死绝无二话。”

“主公要他们死,他们会立刻拔剑自刎。”

“主公,你要他们死吗?”

“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主公愚不可及的决策上?”

“明明知道是死路一条,却还要他们走上这条不归路?”

“......”

相豫声音戛然而止。

韩行一声色缓缓,“主公,您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让他们送死,陪着您与阿和整整齐齐去上黄泉路。”

“二,去梁州暂避风头,待躲过这段时间,再南下寻阿和或者为阿和报仇。”

“大哥,我不怕死,咱们回去救阿和吧。”

“大哥,我也不怕!我想救小阿和!”

“大哥,死有什么好怕的?为你死,为小阿和死,我乐意!”

轿子外的众人七嘴八舌。

相豫胸口剧烈起伏。

他想起阿和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想起阿和小小的手牵着他的手学走路,想起阿和牙牙学语唤他阿父。

他还想起,想起他振臂一呼,众人齐声响应,放弃自己的田地与房屋,跟着他刀口舔血出生入死。

想起生死关头,有人为他挡去破风而来的弩/箭,鲜血顺着那人的胸口往下淌,那人艰难笑着看着他,说豫,你以后得为我报仇啊,他颤着声音说好,却连那人都来不及安葬,便又奔赴下一个战场。

反贼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他这种没家世没钱财的人,他许诺不了他们荣华富贵的未来,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绝不会让他们失望,他们就这么跟着他这个人走到现在,靠着一腔孤勇,竟也在乱世之中打拼出一个响亮名头来。

他们那么笃定,甚至比他更相信他自己——这九州天下,终究会因为他而改变。

这庶人在权贵欺压下艰难讨生活的日子,终究会迎来彻底颠覆的那一天。

他们那么相信他,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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