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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毛敛着他的眼睑落在他脸上,剪出来的阴影如刀痕。

“见微是?百年难逢的奇女子?,你是?所向披靡的战将。”

姜贞看着席拓的脸,缓缓说出自己的话,“你们本该一个定江山,一个开太平,青史?留芳,万世传颂。”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声名狼藉,另一个心如死灰。”

席拓闭眼。

他忽而想起,顾见微最后与自己说的话——你自由了,席拓。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为自己而活。

·

“若你阿娘能招降席拓,我们在面对盛元洲时便有?一战之力?。”

商城与济宁城交界处的营帐内,相豫与相蕴和分析,“若不能让席拓归顺,这仗便难打了。”

相蕴和迟疑出声,“可是?,席拓会归降阿娘吗?”

“不知道。”

相豫道,“我要是?知道席拓能不能投降,我早就给你阿娘写信了,还用跟你长吁短叹吗?”

“......”

这话是?大?实话。

别说阿父知不知道席拓会不会归降了,就连重?活一世的她也不知道席拓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前世的席拓归降的是?楚王。

那时的席拓并?非现在的俘虏,而是?有?着三十万的精锐,若他一力?主战,大?盛根本不会崩塌得那么快。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率领三十万大?军投降楚王,被楚王列土封王,一时间炙手可热。

他在楚王麾下身?居高位,而那些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将士们的结果却并?不好,楚王与大?盛之间有?灭族血仇,三十万盛军更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是?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三十万盛军被楚王下令坑杀。

三十万条生命,就这么活活断送。

江水成赤,尸堆如山,让原本在席拓投降后濒临灭亡的大?盛竟死灰复燃,在皇叔盛元洲的带领下对抗楚王。

值得一提的是?那时候的皇叔并?非现在的拥立天子?的权臣,而是?被端平帝迫害,锒铛入狱,三十万盛军被楚王坑杀的消息传来,看守他的兵士将他放了出来,拥他为王,以他为尊,与楚王不死不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乱世中另投他人的举动虽会为人诟病,但也不是?让人不能接受,所以世人对席拓突然投降楚王的事情虽有?些震惊,但也没有?过多苛责,毕竟端平帝的确不是?什么明主,席拓放弃他投降楚王,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让席拓风评急转而下的,是?楚王杀降。

将士们的血流成河换来席拓在楚王麾下的身?居高位,这血迹斑斑的列土封王让这位大?盛曾经的庇护神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哪怕在几十年后的阿父阿娘的新朝建立,史?官们对席拓的行为依旧口讨笔伐。

“我们不能用正常人的眼光来看待席拓。”

想了想又想,相蕴和开口说道,“此人不重?功名利禄,更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他想要的——”

声音微微一顿,一枚染血的凤钗突然出现在她脑海。

——席拓是?用顾见微的凤钗自杀的。

那时的顾见微已完成对端平帝的复仇,大?仇得报的她本该终于能享受人生,可善于弄权的端平帝在阴谋诡计的事情上从?来天赋过人,一场大?火,让顾见微与他一同赴黄泉,让这位曾经背负无数盛名但后来又声名狼藉的奇女子?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

她死之后,便是?席拓投降楚王,三十万大?军被楚王坑杀。

一代将星不再是?将星,在她生命终止的那一刻,将星也随之陨落,背负无数骂名,以她的凤钗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似乎是?为她而死。

为她而生,为她而死,战无不胜的大?司马的威名建立在她希望他成功?

相蕴和蹙了蹙眉。

她总觉得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是?跟随他浴血奋战的将士,他怎么对他们的死无动于衷?

大?盛没了,顾见微没了,跟随他的将士也没了,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种多余,所以以凤钗自裁,是?他最好的归宿。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阿父,席拓一定会归降我们的。”

“威震天下的大?司马也曾心怀家国,庇护一方?百姓,所以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乱世再继续,看九州天下战火纷飞。”

前世的席拓自尽时,大?盛已亡,周围诸侯不成气候,楚王问鼎天下,是?肉眼可见的山河之主。

所以哪怕三十万性命横在席拓与楚王之间,席拓也没有?找楚王复仇,那位让世人敬若鬼神又不屑一顾的大?司马,他的心里装过天下苍生。

“你怎么知道?”

相豫来了兴致。

相蕴和下巴微抬,“我就是?知道。”

“......”

行吧,有?前世记忆的人就是?了不起。

相豫伸手揉了下相蕴和的发,没有?提前世的话题。

他想他是?懦弱的,那些他的小阿和死于乱世之中的前世,他从?来不想提。

“阿父信你。”

相豫道,“你说他会降,他便会投降。”

“席拓若能归降你阿娘,中原之危便能迎刃而解。”

“杜满攻打梁地?,中原有?你阿娘坐镇......”

声音微微一顿,相豫笑了起来,温和看着面前逐渐长大?成人的小姑娘,“阿和,咱们不能落后他们。”

相蕴和笑着点头,“自然。”

自己追的人不是?楚王的人,而是?商溯麾下的山贼,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堪称相豫不大?光彩人生中又一笔笑资,但相豫心性豁达,从?不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他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算一算时间,商城此时已被商溯所得。”

相豫眸光轻闪,“走?,咱们去商城!”

“商城是?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更是?能让咱们横渡长江的桥头堡。”

“有?了商城,咱们便能挥师南下,一统江东!”

是?日,相豫向商城进发。

而彼时的商城,已被商溯占领。

拒不投降的朱穆拔剑自刎,却被顾老夫人拼命拦下,这位鬓发皆白的老夫人夺了朱穆的佩剑,一巴掌把朱穆扇得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一时得失而妄送性命?”

温婉贤良了一辈子?的顾老夫人破口大?骂,“若人人都与你一样,这九州天下岂不是?人人寻死?不求活命?!”

“我的儿,我生你养你数十载,为的不是?让你遇到?些许挫折便寻短见的。”

“功名利禄固然重?要,可这些东西,远不值得你用生命来换。”

朱穆愣了愣。

顾老夫人轻轻一叹,“若二娘与你又或者与你那好杀的表兄一般,你寻死觅活,我绝不会劝你。”

“可二娘是?厚道人,绝不会因你苛待她而去报复你,况九州未定,她需要安抚人心,招揽诸侯,你作为第一个归降于她诸侯,她纵是?做给天下人看,也会让你做个富贵贤王,安稳一生。”

“穆儿,降了吧。”

顾老夫人轻抚着朱穆的发,将那些散乱的鬓发重?新梳得工整光滑,一边梳,一边哽咽着说话,眼泪在她眼眶中打转,“为娘早年丧父,中年丧夫,不想晚年再丧子?。”

朱穆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母亲!孩儿不孝!”

“大?兄!伯娘!”

朱通抱着两人痛哭出声。

商溯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

半息后,他收回视线,带着护甲的手指微抬,周围扈从?尽皆收刀。

商溯转身?离开。

听到?动静的顾老夫人抬眉。

入秋之后的阳光已不似夏日那般烈,柔和的金乌之光洒在世间,仿佛能将一切温暖。

温暖的光徐徐落在少年的金甲锦衣上,金银线交织绣出的暗纹拢着细碎的光,将少年略显清瘦身?影包裹其中,他似乎正在逆光而行,但最终又走?入光源之中。

“多谢三郎留我儿性命。”

顾老夫人道。

少年并?未回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

但周围扈从?却纷纷起身?,前去搀扶顾老夫人,“老夫人,快起来。”

顾老夫人的顾是?会稽顾家的顾,是?商溯嫡亲的姑奶奶。

顾老夫人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来。

“多年不见,三郎已这般大?了。”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顾老夫人一声长叹,“可惜他母亲走?得早,不能见他如今的威风八面。”

“......”

您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这会儿提三郎生母,是?嫌您儿子?的命太长吗?

扈从?立刻道,“老夫人受惊了,先?去后院休息吧。”

“三郎与朱郡守有?要事相商,朱郡守仍需随我们走?一趟。”

这话明显是?岔开话题,身?为朱家的当家主母岂会听不出扈从?的话外之音?

顾老夫人点点头,示意自己身?边的大?侍女往扈从?手里塞了一包银子?。

“穆儿性子?刚直,劳烦你们多看顾些。”

顾老夫人道。

扈从?们收下银子?,“好说。”

收下的银子?转头被扈从?们交给商溯。

白花花的银子?摆在案几上,商溯瞧也未瞧一眼,“既是?老夫人赏你们的,那便收着吧。”

“多谢三郎。”

扈从?们喜笑颜开收起银子?。

收好银子?,扈从?们引朱穆来见。

方?才?被顾老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朱穆的脸此时肿得老高,五个手指印在上面,看上去有?些滑稽。